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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7

  天黑後,小許開車送孔太平回縣城休假。一出鹿頭鎮,一輛桑塔納就從背後追上來,鳴著喇叭想超車,小許占住道死也不讓。孔太平只當不知道,仿佛在一心一意地聽著錄音機飄出來的歌聲。壓了二十來分鐘,桑塔納乾脆停下不走了。小許罵了一句髒話,一加油門,開著車飛馳起來。孔太平這才開口,責備小許不該老同小袁過不去。小許振振有詞地說他這是替鎮領導打江山樹威信。孔太平要他還是小心點為好,開著車不比空手走路,一賭氣就容易出問題。他心裡卻認同小許這麼做,有些人不經常敲一敲壓一壓,他就不知道自己是幾斤幾兩幾錢,腰裡別一隻豬尿泡就以為可以一步登天。

  車進縣城以後,小許主動說,只要不忙他可以隔天來縣城看看,順便彙報一下別人不會彙報的事。孔太平不置可否,叫他自己看著辦。

  孔太平進屋後,月紡和兒子自然免不了一番驚喜。隨後,一家三口早早開著空調睡了。兒子想同孔太平說話,卻被他媽媽哄著閉上了眼睛。兒子睡著以後,孔太平才同月紡抱作一團,美滋滋地親熱了半個鐘頭。事後,孔太平仰在床上做了一個大字,任憑月紡怎麼用濕毛巾在他身上揩呀擦的。接著月紡將半邊身子壓在他身上,說起自己在鹿頭鎮發生了泥石流後,心裡不知有多擔心,她說她的一個同學的爸爸,當年到雲南去支邊,遇上了泥石流。同行的五台汽車,有四台被泥石流碾得粉碎,車上的一百多人都死了,連一具屍體也沒找到。孔太平聽說月紡每天都打電話到鎮委辦公室去問,同時又不讓小趙告訴他,心裡一時感動起來,兩隻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撫摸起來,心裡又有些衝動的意思。

  不料月紡話題一轉,忽然問起鎮裡是不是有一個從地委下派來的年輕姑娘。

  孔太平就煩女人像個克格勃,想將丈夫的什麼事都查得一清二楚。孔太平一推月紡說自己累了,想睡覺。他一翻身,不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

  孔太平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九點鐘才醒,睜開眼睛,見月紡正坐在自己身邊,他以為自己只迷糊了一陣,聽月紡說兒子已上學去了,連忙爬起來拉開窗簾一看,外面果然是紅日高照。孔太平自己睡得香,月紡卻一直在擔心,怕他睡出毛病,連班也不敢上,請了假在屋裡守著。他瞅著月紡笑了一陣,忽然一彎腰將她抱到床上,飛快地將她的衣服脫了個乾乾淨淨。比起昨天晚上久渴後的重逢甘露的感覺,這一次似乎更盡興。有一陣他還想到孫萍和李妙玉,猜測她們脫光後,會給男人怎樣的感覺。

  月紡不知從哪兒學來一句話,不停地在耳邊說:「開著空調做愛的滋味真好。」

  孔太平很愛聽這樣新鮮剌激的話。恩愛一場,再吃點東西,就到了十一點。孔太平也懶得出門了,索性坐在屋裡信手翻著月紡喜歡看的那堆閒書。吃過中午飯,孔太平又開始睡午覺,他一直睡到下午四點半才爬起來,一個人在屋裡說:「總在盼睡覺,今天算是過了一個足癮。」傍晚,孔太平在院子裡捅爐子,住樓上的銀行方行長同他搭話。方行長從昨晚到今天,總感到孔太平屋裡有個男人,卻又不見露面,還以為是什麼不光彩的人來了。月紡笑嘻嘻地沖著自己的頂頭上司笑了兩個。孔太平則說現在找情人最時髦,不找的人才不光彩。方行長是女的,她說找情人是年青人的事,像她這樣找個老的沒味道,找個年青的又帶不出去。這話別人沒聽進去,月紡卻聽進去了。晚飯沒吃兩口,就撂下筷子坐到沙發上一個人暗自神傷。孔太平一個人喝了兩瓶啤酒,趁著兒子在專心看動畫片,他對月紡說,如果她總是這麼神經過敏,他馬上就回鎮上去。這一招很靈,月紡馬上找機會笑了一陣,接著又裡裡外外忙開了。

  孔太平看完中央台、省台和縣台的新聞節目後,換上皮鞋正要出門到蕭縣長家走一走,電話鈴響了。孔太平以為是鎮委會的人打來的,一接電話才知道是派出所黃所長。

  黃所長說:「你托我問的那件事,我已問過,問題的確是存在。」

  孔太平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他連問了兩聲什麼後,才記起自己托他問的是洪塔山的事。他問:「你說具體點。」

  黃所長略一遲疑才說:「該要的東西都有了,只是還沒有立項。」

  孔太平見黃所長將立案說成是立項,馬上意識到他現在說話不方便。再問時,果然黃所長是在公安局門房給他打電話。孔太平約黃所長上家裡來談,幾分鐘後,黃所長就騎著摩托車過來了。進屋後,免不了要同月紡說笑幾句。孔太平叮囑月紡不要進屋,他們有要事要談。

  黃所長告訴孔太平,有人聯名寫信檢舉洪塔山,借跑業務為名,經常在外面用公款嫖妓,光是在縣城裡,那幾個在公安局掛了號的小姐,洪塔山都同她們睡過。告狀信上時間、地點和人物都寫得清清楚楚。黃所長翻看了全部材料,那上面有的連住旅店賓館的發票複印件都有。看樣子這幾個聯名告狀的人大有來頭,不然的話,得不到這些材料。黃所長說出來的幾個人,都是鎮上一些普通的幹部職工,因為種種原因同洪塔山發生了衝突,所以一直想將洪塔山整倒。但是他們不可能有如此大的神通,弄成這麼完整的材料。只要立案,洪塔山必定在劫難逃。孔太平聽到黃所長說那住宿發票複印件上,有「同意報銷」幾個字,很明顯是從養殖場賬本上弄下來的。他馬上聯想到財政所,只有丁所長這樣級別的人,才可能接觸到這些已做好帳的發票。

  黃所長說,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將那些檢舉信從檔案中拿出來毀了。不過這種事他不能做,他是執法者,萬一暴露了,自己吃不消。他建議這事讓地委工作組的孫萍來做,因為她同管理這些檢舉信的小馬是大學裡的同班同學。接著黃所長又幫他分析誰是真正的幕後指使,他斷定必是趙衛東無疑。因為現在幾乎每個在生意場上走的人,都有色情經歷,鎮上幾個小企業的頭頭,甚至半公開地同小姐往來,可除了家裡吵鬧之外,從來沒有人去揭發他們,主要是他們倒了無人能得到好處。洪塔山不一樣,養殖場實際上在控制著鹿頭鎮的經濟命脈,誰得到它誰就能獲得政治上的主動。黃所長的分析讓孔太平覺得言之有理,趙衛東管財政而不能插手養殖場,權利就減去了一半。按照趙衛東的性格,他是不會輕易罷休的,而且這種做派也的確是他慣用的手法。

  說著話,黃所長長歎了一聲,他說:「下午我去翻檔案,見到一些其它的檢舉信,信上所說的情況讓人心驚肉跳。洪塔山這樣的企業家在那些人當中還算是比較純潔的。這些案子都被封存了。領導上發了話,公安局若將所有被檢舉的經理廠長都抓起來,那自己就得關上門到街上去擺攤糊口。」

  孔太平不大相信地說:「那些廠長經理的案子真的都被封起來了?」

  黃所長說:「話是這麼說,但總得敲幾下山,震幾下虎,不然就要徹底亂套了。」

  孔太平說:「這就對了,誰撞在槍口上就算誰倒黴。是不是?」

  黃所長點點頭。他起身告辭時,沖著那嗡嗡作響的空調一連看了幾眼,並說:「這東西真比老婆還親熱。」

  兩人笑著站在門口握了握手。

  孔太平一回屋裡就見月紡在那裡抹眼淚,問過後才知道,月紡以為孔太平犯了什麼法,才約黃所長來密談的。月紡說他若是犯的經濟案,她可以幫他退賠。她在銀行工作待遇不錯,偷偷存了近八萬塊錢。若是男女作風問題,她可是要離婚的。

  孔太平安慰了她一番,她還不相信。惹得孔太平生氣了,他說:「夫妻幾年,你怎麼還不相信我。瞞著我存那麼多的私房錢,應該由我來生你的氣才對。我在經濟上有沒有污點,你應該最清楚。至於男女間的事怎麼說你也不信。我發個誓,若是在外有別的女人,那東西進去多少爛多少。」

  月紡一下子破涕為笑,還嗔怪他一張臭嘴只會損自己。見月紡這樣為著自己,孔太平覺得也用不著將家裡家外分得太清了,就將洪塔山的事告訴了月紡。月紡竟挺有主見,她認為從孔太平的角度看問題,洪塔山身上有益成份還是占主流。孔太平忍不住將月紡誇了幾句,說她與一般的女人不一樣,有政治頭腦。月紡說,如果孔太平像別人一樣什麼事都同老婆商量,她肯定可以幫他的忙。孔太平不好掃月紡的興,就隨口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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