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痛失 | 上頁 下頁


  段人慶聽了,就要陶鄉長也給自己相一下。陶鄉長不肯看,推說自己修行沒到家,一個月只能推算一個命,否則就要傷元氣。段人慶有些不高興,借著到一座新建的街心廣場參觀的機會一個人走在前面,只顧看著紅紅綠綠的風景。董鄉長覺得陶鄉長應該靈活一點,畢竟是坐在段人慶的車上,不要惹他不高興。陶鄉長也不肯給董鄉長面子,他說大不了也像孔太平一樣坐長途客車回去。再次上車時,孔太平換到後排同陶鄉長坐到一起。孔太平原以為陶鄉長會有話對自己說,哪知陶鄉長根本就不理他,只顧看那用牛皮紙包得厚厚的什麼書。從書的豎排格式還有繁體字來判斷,可能是走私進來的禁書。段人慶大概也就是想做做樣子給陶鄉長看,上了車後,他又開始同陶鄉長他們說笑起來。轉了幾個地方,段人慶說渴了,要找個地方消消暑。孔太平一路盯著馬路邊那些賣冷飲的攤子,提醒了幾次,段人慶就沒理。過了兩個路口,又在一座立交橋上轉了大半圈,隨後段人慶將桑塔納停在香港大酒店樓前。段人慶和董鄉長在前面不知說了幾句什麼,下了車兩個人還在吃吃地笑。孔太平和陶鄉長跟在他們後面,從一道旋轉門進去,又搭乘一架觀光電梯,上到二十四樓的旋轉酒吧。段人慶也不問孔太平,就替每人點了一份奶昔一瓶啤酒。孔太平不知道奶昔是什麼,等服務小姐端了上來,才知道就是冰淇淋。坐了一個小時,走前一結帳每人竟要付一百五十元錢。孔太平嚇了跳,瞅著段人慶正要抱怨,段人慶主動說:「是不是回去不好報銷?你的這份我出了。」孔太平見手拿賬單的服務小姐正盯著自己,臉上騰地一下像著了火一樣。孔太平嘴唇還在哆嗦,段人慶已經掏出了錢包。董鄉長見此情形就要段人慶乾脆瀟灑一盤將他和陶鄉長的兩份也出了。段人慶爽快地將大家的單全接了,然後叫服務小姐合起來開一張發票。服務小姐正要轉身,陶鄉長叫住她,並付給她一百五十元錢,吩咐她單獨給自己開一張發票。服務小姐拿著兩張發票再回來時,陶鄉長找出自己的一張當面撕毀了。孔太平對陶鄉長的做法既震驚又佩服。段人慶像是沒有看見一樣,只顧同董鄉長說,這個酒吧有品味,只可沒有秀色可餐。下降的電梯裡沒有別人,大家都懂這話的意思,就連陶鄉長也會意的笑起來。

  等大家笑夠了,段人慶突然神秘地提議,要帶大家去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地方感受感受。從香港大酒店開車出來走了不到十分鐘,段人慶就說到了。坐在左邊的孔太平隔著車窗什麼也沒有看見。待他打開車門站到街邊時,才發現馬路對面是省委黨校。段人太對孔太平他們說,省委黨校裡有個青幹班,省委計劃辦八期,現已辦到第七期了,來青幹班的深造的人,都是內定的接班人。孔太平正在想,這樣重要的信息自己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段人慶毫不客氣地在頭裡領著大家往省委黨校大門裡面走。一個門衛模樣的人上前來正要問話,段人慶大大方方地說:「是湯炎約我們來的!」進了大門,孔太平忍不住問湯炎是什麼人。段人慶告訴他,湯炎是這兒的教導主任,接著又用更小的聲音說,湯炎還是有名的思想激進者。省委黨校的院子裡佈置得像花園一樣,段人慶不時向大家介紹哪兒是教學樓,哪兒是學員宿舍,哪兒是招待所。

  段人慶正在說:「如果有一處進行軍事操練的地方,這兒就是本省的黃埔軍校。」

  「你說錯了。只要學會用心操練,任何地方都會成為黃埔軍校。」一個臉色黝黑的男人站在孔太平的身後說。

  段人慶看了他一眼說:「你是誰?」

  那人說:「你不是剛告訴門衛,說是我約你們來的嗎?我就是在這兒教書的湯炎!」

  段人慶臉皮一紅。孔太平和陶鄉長他們馬上明白,段人慶其實並不認識湯炎,一不小心就笑出聲來。

  湯炎以為大家在笑他,就說:「我說一句話你們就笑不起來了。我的眼睛特別毒,我能看出你們當中,誰是好幹部,誰是貪官污吏!」

  湯炎的話一出口,果然就沒有人笑了。

  段人慶被湯炎的突然出現弄得很尷尬,見機會來了他將孔太平推到湯炎面前說:「湯主任,你看看他是個什麼人!」

  段人慶的突如其來之舉讓孔太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湯炎並不在乎這個,他將孔太平打量了一眼後想也沒想就說:「是條好漢!」

  說完,湯炎揚長而去,身後的人群像是他信手丟下的一堆廢物。

  湯炎的話很讓人掃興,董鄉長嚷著不看了,誰有本事誰來這兒深造,誰沒本事在這兒看一生也是白看。四個人一齊退回到大門口時,一個個又忍不住回頭惆悵地張望。省委黨校真是氣派非凡,空闊的院子裡偶爾有一兩個人走過。如果是青年人,那樣子必定是春風得意滿面霞光。孔太平比別人多了一份惆悵,他朝湯炎離去的路上不斷地張望著,希望能再次見到湯炎孤傲的身影。上車之前,陶鄉長去了附近的一座車站,他囑咐孔太平,車子若是提前開了,讓段人慶等一等。

  孔太平將陶鄉長的話說給段人慶時,段人慶有些不耐煩。他從車門裡探出頭來沖著孔太平說:「你是不是捨不得離開了,聽見幾句胡說八道,就異想天開?」

  孔太平回敬一句說:「不就是一句話嗎,你怎麼這樣脆弱。」

  段人慶說:「你又沒有進青幹班,我憑什麼要脆弱!」

  孔太平懶得理他,順著馬路去找陶鄉長。走了一百米左右,就碰到陶鄉長。陶鄉長說車站裡有回縣裡的客車,他不想再跟著段人慶在省城裡消磨時間,拿來上自己的行李自己搭車回縣裡去。少了一個人後,桑塔納裡氣氛沉悶很多。段人慶的心緒明顯沒有來時好,到後來他竟一邊開車一邊睡著了。董鄉長使了一個眼色,讓孔太平看。孔太平心裡一急,完全沒有細想一下,便伸手在段人慶的肩上捏了一把。段人慶睜開眼睛的同時踩了一腳刹車,跟著後面的那輛車險些追尾了。

  段人慶沖著孔太平一瞪眼說:「你瘋啦!」

  孔太平笑著說:「城裡小姐的屁股這麼好看,你得好好盯著。」

  段人慶說:「不是說你是條好漢嗎,來呀,到我懷裡來,我教你怎麼開車!」

  這一次輪到孔太平生氣了。「段人慶,將你的破車停下來!」桑塔納剛停下孔太平就跳到馬路上。孔太平將車門猛地一甩,拍著車頂大聲說:「老子就是一條好漢,你能將我的雞巴咬下來!」孔太平在人行道上大踏步地走著。桑塔納緩緩地跟著他。董鄉長下車來勸了一陣,見孔太平不肯回心轉意,也就不再勉強。

  桑塔納走遠後,孔太平在馬路邊攔住一輛回縣裡的客車,上車後剛在一處空位上落座,就發現自己的肚子裡空空如也。客車駛近高速公路的入口時,孔太平見路旁有一座小型超市,就要司機停車讓他下去買些吃的。司機說,回縣裡最多只要三個半小時,何必在路上吃東西哩,又不衛生還得多花幾倍的錢。

  孔太平說:「我實在餓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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