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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阿彩不好就此脫身,也在找著做些能做的事情。快入殮時,杭九楓突然來了,見到阿彩也不說話,卻將手伸到梅外婆的臉上:「人還沒死吧,這身子還是熱的哩!」杭九楓說著還要將手伸進梅外婆的懷裡。阿彩上前啪的一聲打掉那只手,厲聲問他要幹什麼。

  杭九楓被打苕了:「我想試試她的心是不是還在跳。」

  阿彩瞪著眼睛說:「梅外婆就是爛成糞了,也輪不到你來摸。」

  杭九楓氣極了,當眾罵了一句阿彩最不愛聽的那話。

  杭九楓是聽說阿彩要帶走一縣,特意從縣城趕回天門口的。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一縣說得跟著自己跑了。

  從小東山後升起來的月亮快圓了,還有三天就是中秋節。解放軍縣中隊在小教堂裡駐紮了一個班,經過阿彩的說服,那位班長同意讓鐘樓裡的大鐘一天響兩次,連響三天,條件是敲鐘人只能是他的士兵,避免有居心叵測的人利用鐘聲給一直沒有抓住的馬鷂子通風報信。士兵們敲出來的鐘聲宛如衝鋒號。

  雪檸對女兒們說,別人不會敲鐘時,我們一定要會聽。大鐘第一次敲響時,梅外婆躺在棺木中走出大門,送葬的人跟在後面,徐徐地越過西河,一路往右岸後面的大山爬去。梅外婆生前有話,找個清靜的地方,隨便挖個墓就行,不要留墳丘,更不要樹碑。走在前面的棺木每到達一座新的山頭,就有一些人藉故落下,逐漸縮小的送葬隊伍穿過有人居住的天堂後,阿彩還沒離去,剩下的人還有圓表妹、董重裡和常天亮等等。走在前面的柳子墨,終於在深秋時分也有燕子紅開花的地方停下來,動手挖起第一鋤土。當年阿彩逼著雪檸與柳子墨結婚的草棚爬滿了青藤,只能依稀看出往日模樣。阿彩說起往事,少不省事的雪葒羡慕地說,等到自己出嫁時,一定要將洞房設在這兒。聽到這話的人都在心裡輕輕一笑。墓穴挖好了,梅外婆到底還是歸於大地了。掩上最後一抔黃土後,好幾個人同時說,等到明年,梅外婆的身上就會長滿燕子紅。沒有放鞭炮,也沒有人焚紙燒香,大家繞著墓地齊聲唱了一首梅外婆最愛聽的歌。

  梅外婆剛入土,阿彩就要去尋找一縣,還要徹底了結與杭九楓的婚姻。臨別之際,阿彩說,她要帶走雪家的一件寶貝。雪檸沒有想到阿彩會要梅外婆的信。她隨口答應,雪家的東西阿彩本來就有份,只要喜歡,儘管拿就是。

  梅外婆明白自己不行了的時候,特意寫了一些信,留給雪檸在往後想念她時,一封封地拆開來看。雪檸已經看過第一封信。看完之後,就放在梅外婆睡了最後一覺的床上。

  好孩子,秋涼了,天冷了,那年你梅外公躺過的水塔前的街面,那年你雪茄父親和愛梔母親最後依靠的被雷電劈打過的大樹,那年你雪大爹滾過的沙灘和你雪大奶一躍而去的古井。一定還被你記得清清楚楚。這些風也無法吹散的光陰,一定要讓它成為你終身的聖心。你梅外公活著時,總想以一己之力來救贖一國,結果沒有成功不說,連命都搭進去了。輪到你梅外婆,自覺力量不夠,才來天門口,想以一己之力來救贖一方,看來也不成功。所以你梅外婆覺得,如果你這一生也想學梅外公和梅外婆,不如用一己之力來救某一個人。

  阿彩偷偷看過此信後,決定將其帶在身邊。

  第十三章 人是一種易碎品

  一二三

  中秋節前夕,身在香港的柳子文,派人送月餅到天門口只是一個幌子,主要目的是通過夾在月餅盒中的親筆信,請柳子墨將親眼目睹的天門口一帶的情形如實描述給他。國民政府棄武漢三鎮南逃時,柳子文顧不上同柳子墨打招呼,說走就走,一口氣跑到香港。

  世事變化之快常常出乎意料。新成立的軍事管制委員會,在短短四個月內,先後三次派人去香港,邀請柳子文回來,繼續經營他所擅長的各種油脂生意。柳子文在境外聽到的各類消息有天壤之別,他不需要柳予墨說出是與否,只希望柳子墨將天門口目前的情況盡可能詳細地告訴他,由他自己來做判斷,萬一將來有何異化,也不至於心生懊悔。柳子文在信中寫道,若問朝中事,去問鄉下人,天門口這樣的小地方,對將來的暗示不像武漢三鎮那樣混雜多變無序無理,反而是清晰明朗有章可循。正是這封信,讓柳子墨第一次瞭解到,當初傅朗西讓董重裡、阿彩和杭九楓帶到武漢去的巨額法幣,對國民政府僅存的一點執政基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害。

  那些法幣中的一部分被柳子文兌換成黃金帶到了香港。柳子文在信中間接地表露出回歸故地的意思,他說,只要將這筆錢交給傅朗西他們,新政權應該不會刁難自己。

  柳子墨的確沒有做出任何建議,在同信中沒有出現一個形容詞,通篇上下盡是流水帳。

  自從一臉怪相的林大雨取代段三國當上區長後,天門口一下子變安靜了。幾個月來,只發生過三次大的騷動。第一次是有人捕風捉影,以為馬鷂子在鬼魚潭一帶出現了。第二次倒是證據確鑿,湯鋪街上被人貼了十幾張恐嚇人的標語,落款是馬鷂子。第三次又是與馬鷂子有關,有簿公佬報告,餘鬼魚故伎重演,將馬鷂子藏在皮油裡往山外偷運。三次當中第一次是認錯人了,第二次倒是抓對人了,卻與馬鷂子毫無關係。一個教孩子們讀書的教師,因為妻子堅決要離婚,改嫁一位沒有隨人民解放軍主力繼續南下,留在縣裡當了地方幹部的北方人,那位教師便借馬鷂子的名義發洩心中的不滿。第三次更是離奇,在餘鬼魚的皮油裡藏身的人竟然是人民解放軍的一名班長,因為涉及到軍事秘密,最終也沒搞清楚他是哪個部隊的。班長姓仇,家在山東,在當地是獨門獨姓,劃成分時本來只夠中農,卻因一些陳年積怨,被其他大姓的人串通一氣,硬是劃成了惡霸地主。仇班長一氣之下偷了兩支手槍,準備潛回老家,用軍事行動中的突襲戰術,救出可能被槍斃的父親和哥哥。當區長的林大雨沒好氣地對那個仇班長說,人家都是怕與人結仇,你家竟然還要姓仇,這是自討苦吃,就像天門口,好好的一個地方,偏偏有人自視清高,要姓雪,好像別人都是永遠乾淨不了的臭狗糞。你也不用想得那麼複雜,趕緊寫封信回去,將這不中聽的姓改了,准保屁事沒有,全家太平。林大雨說這些時,樣子比杭九楓還威風。後來卻聽說,仇班長被一個軍事法庭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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