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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這項在極短時間裡做出的決定註定要立即執行。四個人在鬼魚潭邊握別後,王參議下令立即運送兩萬隻草袋,將先前被馬鷂子炸塌的石壁重新堵上。就像大雨已經降臨,明白其中意思的其他三個人沖著鬼魚潭後面幽暗的峽谷一齊放聲大笑。王參議還進一步命令,剩下的十八萬隻草袋,也應及早灌上沙土,在天門El與湯鋪之間的河谷裡壘起一座攔水壩。

  只帶兩天乾糧的柳子墨和傅朗西在天堂堅持了四天。霜降這天,兩個人終於出現在被兩萬隻草袋堵得嚴嚴實實的鬼魚潭峽口上。在鬼魚潭邊等了四天四夜的王參議沒有膽量大聲問,只敢喃喃自白:「有雨嗎?有雨吧!」峽口上的柳子墨抱著一大束燕子紅不停地搖晃。傅朗西也不說話,一個勁地沖著下面咳嗽。王參議越來越急,一不小心竟然將憋了半年的醜話罵了出來:「柳子墨,你真是個讀書死,死讀書的半死之人!傅朗西,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只會煽陰風,點鬼火。」

  兩個不說話的人順著草袋溜下來,往王參議面前一站:「要落雨了,要下大雨了!」話沒說完,三個男人已經摟在一起。傅朗西先鬆手,他要通知馮旅長,天黑後撤離中界嶺。

  「真的有雨?」做完該做的事,王參議才顧得上質疑。

  柳子墨講了講只要有一場小雨就會變得嬌豔無比的燕子紅,也說了說那些懶洋洋的蛇。柳子墨從沒有見過那麼多的蛇,一條比一條粗,最粗的超過了碗口。傅朗西覺得更粗一些,那條大蛇的身子太像鐵沙炮。每天早上,他倆都是從陣陣惡臭中醒來。肚子裡餓得咕咕響卻沒有絲毫吃東西的欲望。柳子墨和傅朗西都希望大蛇們能夠從低處爬上來,並且繼續不斷地往高處爬,所有習慣藏身低凹處大小動物都相伴相隨地往高處搬家。然而,那些山野之中的精靈,一點也不瞭解他們的用意有的向山上爬,有的往山下躥。

  柳子墨講得最多的是雲,是那種令他望眼欲穿的積雨雲。在天堂裡,躲藏著許多有可能變成積雨雲的積雲,從早到晚,不斷地生成,又不斷地消散,在天堂上空往復循環,雖然還沒有形成降雨,但在雲層低落時,伸出手來可以摸得著其中水性的濕潤。柳子墨已經想出辦法來,他要適時地製造出會給天堂一帶帶來降雨的火成雲。

  這種近乎人工降雨的辦法,更能給以氣象學家身份出任日軍戰地指揮官的小島北以夢幻般的打擊。

  「老子非得將小島北打得像卵子一樣吊在襠裡亂甩!」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五日,王參議站在萬里無雲的天空下面,反復說著天門口的粗話。

  據守天門口的人個個悲喜交加,通往山外的電話線雖然被切斷了,沿長江兩岸頻頻得手的日軍向武漢三鎮發動總攻的消息還是在最短的時間裡傳到天門口。王參議親手用石灰水在西河邊的石壁上寫下許多大字:「消滅小島北旅團,支援大武漢保衛戰!為南京三十四萬死難同胞報血海深仇!」在一些顯眼的地方,還故意寫上「讓惡貫滿盈的日本鬼子喂烏龜王八去吧!」等暗示要進行水戰的標語。

  有同學數年的經歷,柳子墨不敢小看小島北的學問。為了讓小島北掉入迷魂陣中真假難辨,從中界嶺往下數十裡長的峽谷裡,燃起上百堆糞火,沿途煙霧繚繞,萬一有積雨雲從天堂裡漫出來,也會被糞火的煙霧所掩蓋。

  小島北的確有些遲疑不決,幾十裡路程竟然走了兩天。一旦抵近,小島北又變得果敢而武斷。與馮旅長的愛將呂團長親臨一線指揮的重機槍營交火之前,小島北派人給柳子墨送來一封信。

  小島北讓柳子墨勸告馮旅長,要麼撤退,要麼投降,他不想親手用炮火毀掉眼前這座小島和子喜歡的山區小鎮。迄今為止柳子墨他們圍繞保衛天門口所做的全部努力,被自作聰明的小島北當成了比望梅止渴更不可理喻的飲鴆止渴。早在一九三六年他就向陸軍總部預報了大別山區一九j \年的旱情,否則他所率領的日軍精銳哪會如此放肆地進人多雨的大別山區!在強大的日本軍隊面前,兵不夠、水來助之類的戰法,就算能成也只是雕蟲小技,起不了決定性作用。

  在給小島北的回信中,柳子墨寫道:不要說天門口久旱無雨,悲傷的眼淚多了也能淹死人,所以才有沉浸在愛情中的小島和子因不堪承受小島北所尊敬的司令官之辱而選擇投身大海。

  大約是在小島北讀完回信後,像斑鳩投林,一群炮彈呼嘯著掠過天空重重地砸下來。小島北的大炮瞄得很准,不少炮彈直接落在專門用來對付日軍的三處堡壘上,異常尖銳的爆炸聲仿佛能撕裂人的耳朵。日本人發起衝鋒時,呂團長親自操縱重機槍,在小東山的觀測室率先開火,然後架在九楓樓和雨量室裡的輕重機槍一齊掃射起來。眼看著前面的日本人全被打倒了,後面的日本人並不撤退,一個個趴在原地不動,等新一輪的炮擊過後,又爬起來繼續往前沖。小島北旅團打仗打了二十多天,戰鬥力一點也沒減弱。

  一個小隊的十幾名士兵同時發起衝鋒,不管一路上打死打傷不能動的有多少,拼死也要往堡壘前面沖,一旦沒有人能站起來,新的小隊又從後方陣出發了。讓日本人難以理解的是,以小東山上一覽無餘的地理地貌,經過一番冰雹般的炮擊之後,不可能有活物存留,然而,一旦開始衝鋒,從制高點上噴射出的火力反而比先前更密集,無論從哪個線路發起進攻,都會遭到迎頭打擊。在損失了三個小隊後,小島北不得不暫時放棄進攻。

  三處堡壘以小東山上的情況最為慘烈,整個觀測室全炸飛了,只剩下半截牆根。其次是九楓樓,用鐵水鑄成的屋頂被炮彈炸掉了三分之二,接下來用鋼筋水泥澆灌的第二層屋頂也被炸出一個大洞,幾個機槍手非死即傷。所幸日本人果然不打關老爺廟,這就使屯兵洞的效率發揮到了極致。一次衝鋒打退了,守在洞外的人無論有傷沒傷一律撤回來休整,將另一批養精蓄銳的官兵換上去。

  如此往復循環,不僅使日本人的大炮威力銳減。幾挺重機槍總能在最需要的時候,用密集的子彈編成一片火網,每每在九楓樓和雨量室岌岌可危時,挽狂瀾於既倒。

  半夜裡,馬鷂子自作聰明,仗著人地兩熟,派了五十幾個自衛隊士兵去搞偷襲,沒想到小島北早有準備,不到十分鐘,來偷襲的人便被打成了肉醬。

  大約在同一時間裡,獨立大隊的原班人馬出現在天門口。所謂馳援只是讓杭九楓回歸的兩大理由之一。他的肩上還負有高政委早就下達的秘密命令:要不惜一切代價擴充兵力,建立更大更鞏固的根據地,隨時準備迎接四支隊主力返回大別山區。杭九楓的回歸只得到馮旅長的幾句客套話,王參議也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這支不足百人並且慣於遊擊作戰的隊伍,在與幾千人組成的日軍精銳旅團的交鋒中,實在是微不足道。將獨立大隊融入天門口戰役又不影響既定戰術的責任,自然而然地落到傅朗西的身上。

  深思熟慮的傅朗西讓杭九楓帶著獨立大隊連夜去西河下游設伏。

  因為夜裡多打了一仗,日本人顯得更加瘋狂,天一亮就發動了更加猛烈的進攻。剛開始還是以小隊為衝鋒單位,中午過後,只要衝鋒必定不少於一個中隊。黃昏到來之前,隨著一顆顆炮彈不斷地從天而降,建在沙堤上的雨量室突然傾斜,日本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十幾門山炮的集中轟炸,沙堤的崩塌越來越厲害,作為堡壘的雨量室傾斜到極限後,就拖著沖天塵埃滾人於涸的河床。

  柳子墨看不到這種慘烈,他帶著一百個手執火種的男女再次來到天堂,全神貫注地盯著有雲的天空。天近黃昏,許許多多的積雲,終於開始變幻了,剛剛有了些積雨雲的模樣,柳子墨就率先用手中的火種,點燃身前的山坡。分佈在天堂各處的人,同樣毫不遲疑地跟著他,將星星之火扔進森林,一百處起火點迅速變成了熊熊大火,又由熊熊大火匯成滔滔火海。

  在不遠的西河,日軍的一個中隊已經越過雨量室,順著河堤快速向下游迂回而去。這時候,猛的一聲鐵沙炮響,獨立大隊的人從河堤後面殺出來,一直同政府軍交戰的日本人,被從未見過的鐵沙炮嚇著了。緊追著第一炮的回聲,鐵沙炮又響起來,只會向前沖的日本人躲不開颳風一樣迎面襲來的鐵沙和鐵子,往回逃的樣子和所有打了敗仗的潰兵沒有任何兩樣。杭九楓他們順勢鑽進倒下的雨量室,架起鐵沙炮,同日本人打得難解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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