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聖天門口 | 上頁 下頁
五〇


  阿彩盯著還在熟睡的波斯貓:「你昨日走了一整天的路,天黑好久才到家,沒說幾句話就睡了,老太太後來的吩咐,你自然聽不見。」

  愛梔剛一推辭,阿彩連忙坐到椅子上,將一雙腳抬起來,讓楊桃幫著解開裹腳布,然後慢悠悠地把腳放人熱氣騰騰的腳盆裡。「你一向只給老太太洗腳,不是老太太昨晚有吩咐,我這當少奶奶的還沒資格享受你哩!」阿彩的話像把軟刀子。楊桃勉強蹲下去輕輕地捏著阿彩的雙腳。阿彩的腳說小也不小,是裹了一陣又放開的那種,擱在楊桃手裡就成了一對白色的鳥兒。楊桃用雙手捧著熱水澆了幾十遍,又用洗澡布反復搓了幾十遍,這才開始一點點地細捏細揉。捏過了,揉過了,又將十個腳趾輪番放進嘴裡,一隻接一隻地唆。從大腳趾開始,唆到第二個腳趾,阿彩就開始閉上眼睛快活地呻吟著,像是將自己的魂魄全給了楊桃。一遍完了,阿彩要楊桃再來一遍。一而再,再而三,阿彩快活得嘴角都咧開了,隨著呻吟聲的放大,阿彩的嘴也張得越來越大。突然間,阿彩將腳住前一送,一分不差地將右腳塞進楊桃的嘴裡。眯著眼睛的雪檸驚得差點叫起來。楊桃臉色漲得通紅,雙手抱住阿彩的小腳,鼓起腮幫,有節制地用牙咬著。隔了一會兒,阿彩將左腳換到楊桃嘴裡。愛梔在一旁看得發呆時,楊桃開始伸出舌頭在阿彩的腳板心上舔起來。阿彩哆嗦地叫著真癢。楊桃抱緊她,不讓她下意識地縮回小腳。阿彩發黃的臉色迅速紅潤起來。楊桃吞下一口痰,兩手用力地將阿彩的雙腳攥在一起,形成一團白饅頭一般的東西,將嘴張得老大,一口吞下,然後有節奏地往兩旁扭動著自己的臉,用口腔深處的臼牙有力地齧咬著。楊桃每咬一下,阿彩的身子就挺起來一點。阿彩的身子越挺越高,身下的椅子被壓得吱吱響,直到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像爛泥一樣癱在椅子上。楊桃鬆開牙齒,將身子俯得更低,從盆裡吸了一口熱水,緩緩地噴在阿彩的小腳上。阿彩的小腳上佈滿了牙齒印,幾遍水噴下來,那些牙齒印便褪成一片鯉魚鱗。楊桃輕輕地用手拍打了兩下。隔了一陣阿彩才像大夢初醒一樣哼了一聲。楊桃趕緊給她揩幹了腳上的水,重新纏上裹腳布。

  雪檸覺得噁心,從被窩裡躥出來趴在床邊,幹嘔一陣。

  阿彩卻覺得回味無窮:「這是沾你們的光。放在平時,楊桃只給老太太洗腳,我連看一眼都難!」

  雪檸極其難受地沖著窗戶叫了一聲:「我想梅外婆了!」

  單腳站在地上登皮靴的愛梔沒站穩,趔趔趄趄地躥出好幾步。楊桃上前扶住愛梔,本想進一步幫忙,瞅著皮靴卻又不知如何下手。

  阿彩提醒她:「你沒見過怎樣給死豬剝蹄殼嗎?」

  楊桃還是不敢動手。愛梔將皮靴系好,轉身披上雪狐皮大衣,亭亭玉立地站在屋子當中。從窗外平射進來的陽光將愛梔照得晶瑩剔透,微微一動,就有落雪一樣的潔白散發出來。阿彩看呆了,伸出手摸過來時,順便拔了幾根雪狐毛。愛梔一生氣,揚起巴掌照著阿彩的手背重重拍打一下。皮肉與皮肉撞擊出來的響亮聲音,將楊桃嚇得掇起那盆正在變冷的熱水,一漓煙地逃到門外。

  「看來我不好好教你,你就不明白小老婆是如何當的!」阿彩揚起右手照著愛梔的臉上就是一個耳光。愛梔剛躲過去,左手的耳光又甩了過來。這一次愛梔沒有完全躲開,右耳的耳墜被阿彩的耳光刮飛了,落在哪個角落裡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愛梔一下子火r 起來,一抬腳將堅硬的皮靴重重踩在阿彩的腳背上。「唉喲!」阿彩的叫聲穿透幾重牆壁。聽見有人跑過來,愛梔再次用力地在阿彩的腳背上踩了一下。阿彩叫得更加淒厲了。

  楊桃和王娘娘站在門口,直到雪大奶來了,才敢跟著進屋。阿彩已經解開那剛纏好的裹腳布。白皙的腳背上青腫得很厲害。問清楚原因後,雪大奶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既要愛梔像個做妹妹的,又要阿彩像個做姐姐的,遇事時不論大小先後,都要彼此謙讓。

  說話時,雪大奶突然要楊桃伸出手來。楊桃手還沒動,臉先紅了,兩隻手仿佛是鐵鑄的,半天才抬起來。在那自嫩的掌心中,一對用墨畫成的男女正緊緊地摟在一起。「誰畫的?」聽說是綢布店的夥計,雪大奶從糾巴上取下一枚玉簪,對著楊桃的掌心紮去。雪檸在一旁叫:「莫這樣!」雪大奶回頭看了看,很不解氣地警告楊桃,看在雪檸的面上,這次就饒了她,再有任何輕浮的行為,到時候誰替她討饒也沒用。

  雪大奶好言好語地打發走阿彩,又揮手攆走其他人。關上門後,雪大奶將雪檸摟在懷裡,長籲短歎地半天不說話。

  愛梔不去猜雪大奶心中的正事,有意往旁邊勸:「自古文人多情。做下人的在雪家呆久了,難免學著附會,偶爾與丫鬟逗逗笑,調調情也是正常的。」

  「都是那個癩痢婆娘鬧的,放在平時,年輕男女有點風花雪月事,我也不會發這樣大的火。回頭我還要找機會安慰楊桃。」雪大奶搖了幾次頭後,還是說起最擔心的事,「自從雪茄去了武漢,阿彩就在屋裡犯邪。」雪大奶設想,雪茄回來得正是時候,過了正月,就將阿彩休了。「千般錯可以原諒九百九十九,一旦犯了天條就是不可饒恕的了!你那一腳踩得好。平日裡她總是一副怨婦模樣,好像雪家欠了她八百年人情!」

  愛梔正不知說什麼好,雪檸打了一個冷顫。

  雪大奶趕緊抱著她:「小心肝,老東西的話將你嚇著了?」

  雪檸歪在雪大奶懷裡:「我在想梅外婆!不管別人犯了多大的錯,梅外婆都不會這樣兇惡!」

  雪大奶笑得很開心:「武漢地方大,天門口地方小,不惡一點就沒有好日子過!」

  雪大奶暫時放開雪檸,拎著波斯貓的耳朵看了一陣。她覺得波斯貓長相奇異,應該是吉兆。愛梔見雪大奶喜歡波斯貓,趁機將它只吃活魚,死了的魚聞都不聞的習慣說了。

  雪大奶馬上擔心起來:「貓吃活魚時雪檸會不會哭?」

  愛梔小聲說:「這事就是奇怪!除了人,其他貓狗吃了再多的活魚,她都沒事。」

  「這不奇怪,貓狗魚是同類相殘,人是另一類。」

  雪大奶隨即發話,讓那個敢在楊祧手上畫畫的夥計,扛上門板堵住街邊小溪裡的來水,再用撮魚網將逃不走的小魚兒全都撮回來,用水缸養著。

  太陽更亮了。天上地下都沒有要落雪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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