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聖天門口 | 上頁 下頁
四七


  馬鷂子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回來時,身後跟著那個會玩雜技的圓婊子。

  杭九楓看得發呆。馬鷂子問,圓婊子的屁股長得如何?胸脯長得如何?腰身長得如何?杭九楓都無法回答。他只盯著圓婊子的十個指甲,那些指甲一個比一個招搖地塗著紅瓶桃(注:紅瓶桃,一種塗在指甲上的化妝品)。馬鷂子說,婊子的身價是由手上塗了多少紅瓶桃定的,一塊銀元塗一隻,圓婊子的十隻指甲上全塗著紅瓶桃,想上她的身,一次就得花十塊銀元。杭九楓沒有時間來想十塊銀元的身價,只怕圓婊子將手籠進袖子裡,再也看不見那排美豔驚人的手指。杭九楓還沒看夠,圓婊子便像上了台的戲子那樣扭扭歪歪地出了牢門。馬鷂子說,他也喜歡手指上塗了紅瓶桃的女人,這樣的手指含在嘴裡,比冰糖還要甜。

  杭九楓咬咬牙,正想說自己不喜歡紅瓶桃,馬鷂子又告訴他,在紅瓶桃指甲之外,圓婊子最厲害的本事是會將腰挺起來,彎成一張弓,雙手反背著地,讓男人站在地上嫖,如果她的腰累塌了,一文錢也不收,如果不塌,又得加上十塊銀元。馬鷂子問杭九楓想不想試試,他語重心長地提醒杭九楓,跟著共產黨只有鑽山溝的命,漂亮的舒服的東西都沾不上邊,還要冒殺頭的風險,不用算帳,就知道划不來。

  突然間,杭九楓想到一個問題:「國民政府能不能做到讓他們的敵人永遠娶不上城裡的女學生做妻子?」

  這種想法讓馬鷂子覺得太奇怪了。

  記不清是在馬鷂子第幾次來去之間,杭九楓靠在牆角上打瞌睡。朦朧中,一顆石子從牢門外飛進來砸在他嘴唇上,睜眼一看,一個軍帽壓得極低的男人,伸出一隻手指向上勾了兩下。杭九楓隨著手勢挪到門口。

  「什麼都不要承認,組織上正在想辦法營救你!」那人閃了一下就不見了。片刻後,傳來馬鷂子的聲音,他在向自己的上司、縣自衛隊的蕭隊長問好。

  馬鷂子出現時,阿諛之態還沒有全部消失:「你笑什麼,是不是坐牢很好玩?」

  杭九楓不相信馬鷂子的話:「我笑了嗎?人頭快成了臘月底的豬頭,想笑也笑不起來!」

  馬鷂子咬定自己看到的是笑:「你在想什麼好事?」

  杭九楓不再反駁:「我在想圓婊子手指上的紅瓶桃!」

  馬鷂子說:「是不是心癢了?這才是杭家的男人。」

  馬鷂子開了牢門,將杭九楓領進了一間擺設齊全的屋子。杭九楓心裡有數,嘴上卻問這是什麼意思。馬鷂子笑開了花,客客氣氣地說,就是杭九楓想要的那種意思。說笑之際,圓婊子香噴噴地走進門來。馬鷂子也不多說話,拉著圓婊子的手看了兩眼就走了。

  圓婊子走過來,伸出一隻比棉花還白還軟的手,疊在杭九楓的手背上。那塗了紅瓶桃的手指,就像開在雪地裡的一樹紅梅,一朵一朵全摳在人心上。圓婊子將杭九楓的手輕輕捏了幾下,轉過身去,將斜垂在門後的門閂,利索地插入門閂套裡。圓婊子並不是閂門,她將嘴唇貼在杭九楓的臉上,問他門閂像什麼,門閂套像什麼。圓婊子溫柔地握著杭九楓的手,將門閂往閂套裡插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要問杭九楓,想起什麼沒有,還說杭九楓的樣子不像是童子男,就算是童子男,也會明白門閂為什麼要往門閂套裡插,門閂套為什麼只能往門閂上套。杭九楓總是聽別人說婊子如何會勾男人的心,這樣的招數讓他覺得婊子到底只是婊子。杭九楓突然撲哧一笑,沖著門外叫了幾聲。馬鷂子應聲出現。「我是個童子男,這些事全不懂。」杭九楓裝得像極了。馬鷂子說:「很容易,男人是門閂,女人是門閂套。」「我要看看你做的門閂,她做的門閂套!」馬鷂子疑惑地將杭九楓看了一陣,終於輕蔑地一伸手從底下抄起圓婊子,三步兩步地走到床邊,捧著圓婊子的兩隻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依次嘗了好幾遍。馬鷂子邊做邊說,一般時候,男人總是性急,十分力氣用足了九分,留著剩下的那點精力與興致,再去身上其他地方周遊。其實這是最沒趣的,最有趣的是,十分時間裡,用七到八分來做神仙一樣的四海雲遊,剩下來的時間就像一個人出外多年最終回到家裡,再破的屋子也會生出無限的幸福。接下來,馬鷂子又將圓婊子的身子擺給杭九楓看,特別是恥骨上面的那塊硬繭。他說,凡是得男人寵的婊子,沒有不長硬繭的。相鄰的羅田、浠水、蘄春幾個縣的妓院,馬鷂子全去過,只有圓婊子是天生當婊子的料,這麼多年了,身上的騷水還在一汪汪地往外流,好比一隻長年不斷流的泉眼,四周長滿青苔,又硬又軟,又糙又滑,一遍下來不叫十聲好,也要叫九聲半。

  馬鷂子正要來真的,杭九楓不早不晚地叫起來:「讓她挺起腰來!讓她將玩雜技的腰挺起來!」

  圓婊子翻身爬起來,嫵媚地瞟了杭九楓一眼,將那水蛇一樣的腰肢一點點地向上挺,四肢著地後,還能將頭從襠裡伸出來,沖著馬鷂子不停地笑,不停地伸縮舌頭,並且輪番眨著兩隻眼睛。圓婊子的樣子讓馬鷂子遲疑起來。「馬隊長是擔心要多出十塊銀元,還是害怕輸給婊子的男人太沒臉面?」「你才會輸給婊子!」就像街上那滾鐵環的遊戲,馬鷂子站在那裡成了一根不斷往前推進的竹棍,彎成一道肉圈或者是一團肉球的圓婊子就是那周而復始的鐵環。快也好,慢也好,左右也好,上下也好,無論馬鷂子如何變換,鐵環一樣的圓婊子總是如影相隨,有日寸,那拱橋一樣的腰身似要塌下去了,轉瞬之間又變得更高更有彈性。幾經反復,從圓婊子身上溜下來的馬鷂子成了一攤泥,癱坐在椅子上。意猶未盡的圓婊子,先是抬起左腿,伸在空中,隨後又將右腿抬起貼著左腿一齊伸向空中,輕盈地做了一個倒立,這才笑盈盈地站起來:「馬隊長可是有言在先了,只要輸給我了,就不再打擾我的客人!」馬鷂子像苕了一樣,坐在那裡一句話不說。

  穿好衣服的圓婊孑扭著腰正要離開,杭九楓突然放聲大笑:「馬鷂子,你這樣子比見花謝的男人好不了多少。我不要你的報答,現在就教你一個絕招,下一次圓婊子再與你玩這種滾鐵環一樣的把戲時,絕對用不著擔心要花十塊銀元。杭家人比你高尚,從不沾婊子的邊,不然我就當面做給你看。我告訴你,你聽見了,相信了,以後不要在老子面前逞能就行。」

  馬鷂子情不自禁地湊攏來。杭九楓附在他耳邊說了一通。

  「這是你想出來的?你不是童子男,童子男想不到這些。」

  「你又在小看杭家男人,這樣下去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馬鷂子的大驚失色引起圓婊子的好奇:「他教你什麼辦法?」

  「他要我去找個剃頭匠,像剃頭一樣將屁股前後的毛全部剃光。三天之後,就會長出一層硬毛茬。到時候,要不了三招,你就會躺下來求饒。」

  初聽這話,圓婊子沒有在意,一會兒她就變了臉色:「那不成了紮人的胡頹茬嗎?」

  杭九楓再次大笑起來:「女人身上除了腳掌,還有哪個地方經得起男人的鬍鬚茬紮幾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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