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秋風醉了 | 上頁 下頁


  王副館長的興致一下子全沒了,他翻了一下身,將自己的背對著仿蘭的背。仿蘭說風灌進被窩裡了,他也懶得理。

  睡了一陣,王副館長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睜眼一看,天已經亮了。

  仿蘭見他醒了,就不再推。說:「快起床去看看,你父在外面哭呢!」

  王副館長一聽,真的有哭聲,就連忙起床,披著衣服沖出房門。果然是父親老淚縱橫地坐在小板凳上哭泣。

  王副館長說:「你怎麼啦?」

  父親抹了一把眼淚,不說話。王副館長有些急;「父!你是傷是病,先開個口呀!」

  父親喘不過氣來。王副館長上去幫忙在背上捶了幾下。平緩後,父親說:「昨天夜裡,他們狠狠地打了我一頓!」

  王副館長一驚:「誰?」同時心裡馬上判斷,可能是李會計他們見父親老和他娘在一起,就起了報復之心。

  父親說:「你爺你奶,你太爺太奶!」

  王副館長懸著的心立刻放了下來。「他們早已作古了,怎麼會打你呢?」

  父親說:「他們托夢給我,在夢裡打我!說我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所以王家香火在我手上斷了,王家上千年的血脈讓我毀了!」父親抬起手,指著臉讓王副館長看,「我這張老臉都打烏了,燈兒,我只生你一個兒子,你說什麼也要還我一個孫子呀!」

  房門一響,仿蘭款款地走出來。王副館長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仿蘭故意輕描淡寫地說:「父,你也不必傷心,只要他願意,我們離婚,讓他再去娶個會生兒子的姑娘就是。」

  王副館長忙說:「仿蘭,你少說幾句行不行?」

  仿蘭說:「這話讓人聽了該多舒服!」說著就進了衛生間。

  王副館長好說歹說,總算將父親勸歇住,不再哭了。原先他打算早上和父親說說,要他別給外人補鞋,別丟他的面子。父親這一鬧,他就不好開口了。

  洗漱完畢,他到廚房去,想和仿蘭說話,做點父親愛吃的泡蛋。進去後,見仿蘭已經做了,他就轉身去給宣傳部的冷部長打電話。

  冷部長是縣委常委,電話自然是公家安裝的。王副館長的電話安裝得不明不白。文化館準備將舊房拆了蓋舞廳,幾家建築公司來搶這筆活。其中八建公司藉口說為了便於聯繫,搶先給他家裡安了一部電話。所以,他一拿起話筒,就感到當不當一把手,確實不大一樣。

  冷部長有個麼姑娘叫冷冰冰,暑期參加高考,考了二百九十分。冷部長想到文化館的幹部只要有專長有才華,文化水平不高不要緊,就想將冷冰冰安排到文化館工作。於是,他托人將麼姑娘寫的幾篇日記和作文送給王副館長「指教」。經人一暗示,王副館長明白,冷部長是要他主動去找他要人才。

  今天上午這場考試,本是單獨為冷冰冰安排的,不知怎樣,走漏了風聲,說文化館公開招聘文藝人才,搞得全縣來報名的不下一百人,光縣委、縣府兩個大院的幹部子女就有十幾個。弄得王副館長騎虎難下,只得假戲真做,請了幾個評委,將一百多人篩得只剩下十個人,參加今天上午的最後面試。

  王副館長撥了一個號碼,等了片刻,那邊就有人聲傳過來,嬌滴滴地問找誰。王副館長就說:「你是冰冰吧?我是文化館小王,請你爸,冷部長接電話。」說完這話後,王副館長等了好一陣,話筒裡沒有人聲,只響過一陣公雞的打鳴聲。仿蘭都催了幾次要他吃飯,可他不敢放話筒。那邊終於傳來了冷部長的聲音。

  王副館長先說自己昨天晚上在他家等到九點多,見部長忙還沒回來,就只好先告辭,等等,然後,又說今天的面試已經全部準備好了,以冰冰的才華,名列榜首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

  這時,外屋裡仿蘭大聲喝斥誰,說:「送什麼禮呀送--王館長不是見東西眼開的人,都給我提回去,憑真本事考嘛,何必來小動作。」

  王副館長見聲音好大,忙將話筒上的送話器捂住,一轉念頭,他又放開了,並對著話筒說:「評委都是我親自挑選的,政治上絕對可靠,不會自行其是。」他說「政治上」三個字時,語氣特別重。

  等了一會兒,冷部長在那邊說:「有件事現在說不知誤不誤你們的事,冰冰她病了,不能參加面試。」

  王副館長正要再說點什麼,那邊電話已經掛上了。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出了房門,沖著仿蘭說:「你剛才發什麼神經病?」

  仿蘭說:「其實沒人送東西來,我想和你作個配合,讓領導更相信你。」

  王副館長說:「你是在畫蛇添足。」

  這一變化,讓王副館長食欲大減,只喝了兩口粥就提著皮夾子上班去了。

  3

  文化館辦公樓與宿舍樓本是一個整體,只是將一半設計成宿舍,另一半作辦公用。王副館長從家裡走到辦公樓大門前只用了兩分鐘。

  還沒到上班時間,看門的鄭老頭還沒來,他從皮夾子裡找出一把鑰匙,將大門開了。人進去後,又反手將門重新鎖上。

  一進辦公室,他就坐在椅子上發問。問了一會,他記起下午要到組織部去談話,就連忙找出筆記本寫起來,他先將代理館長這幾年的工作作了一些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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