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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初六晚上,《偷兒記》在鎮禮堂正式演出。排練時間太短,演員的道白和唱腔不熟悉,出了好幾次差錯,孫仲望在後臺急出了一身汗。總算結結巴巴地演完了,王家老爹一家和懷抱著一兒一女雙胞胎的兒媳,在臺上唱著最後一曲:

  親親女兒的臉,

  摸摸兒子的身,

  叫一聲娘的肝,

  喊一聲爺的心。

  一兒一女一枝花,

  全家老少喜呀喜呀喜扭了筋!

  大幕還沒關,台下的掌聲像打雷一樣響了起來。

  鎮長笑眯眯地上臺來接見演員,他拍著孫仲望的肩膀說:「到底是農民作家,能想群眾之所想,往後,你要多寫這樣受農民歡迎的好作品,再不要搞那種只有上面的人才感興趣的東西了。」孫仲望聽了直點頭。鎮長將孫仲望和文化站長扯到一旁,小聲說:「初八我兒子結婚,原打算放一場電影,現在我改主意了,就請你們劇團到村裡去演《偷兒記》。」

  見台下的人還沒散去。鎮長轉身對台下大聲說:「我們的人寫,我們的人演,弄了這麼一個好戲,我很高興。大家家裡有喜事什麼的,為什麼不請他們去演一演呢,這可比放電影和錄像熱鬧多了。我帶頭,初八我請他們,其餘時間,你們去競爭,去商量!」

  鎮長的話提醒了大家,不少人立刻擁上臺來,結婚,做壽,華廈落成,生意開張事各樣理由,將孫仲望和文化站長吵昏了頭,吵到天亮,總算將各家的日子定了下來,一算已排到正月底了。文化站長當場光定金就收了九百多元。

  初八下午,鎮長家將一頭退了毛、開了膛的大肥豬送到文化站,說本來送邀台要等戲開鑼後再送,但怕幹部這樣做影響不好,就破了規矩提前送到站裡來,希望大家原諒。文化站長當即叫人將豬肉按人分了。

  孫仲望拿上他的一份往家裡走時,半路上碰見垂頭喪氣的華文賢。

  華文賢見了孫仲望也不說話,只是輕輕地歎口氣。孫仲望本來想說;是不是拍馬屁拍到馬屁眼上了,弄得一手屎。但見華文賢氣色不對,又不忍心說。二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段,孫仲望才說:「你去拜年,怎麼花了這幾天?」華文賢說:「我將《情比仇深》交給毛主任,等他看完後,又改了一下,這才去見徐局長。」孫仲望說:「說了你當專業作家的事嗎,怎麼樣了?」華文賢又歎了一聲:「徐局長不同意。他說農民作家首先是農民,其次才是作家,農民作家不能離開培養他的泥土。」孫仲望說:「我看你是被毛主任玩弄了。」華文賢說:「不會,他答應讓縣劇團演我的《情比仇深》,作為補償。還說等我的名氣再大一些,徐局長想卡也卡不住了。」華文賢說著,臉上又泛出紅色來。孫仲望說:「徐局長和毛主任知道鎮上在演《偷兒記》的事嗎?」華文賢說:「知道。他們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又說:「你現在不能叫毛主任了,要叫毛局長。」孫仲望說:「他提拔了?」華文賢說:「不光他,小杜也當副局長了。他倆因對我縣黃梅戲事業作出較大貢獻,同時提升了副局長的。」孫仲望聽了半天無話可說。

  二人分手後,華文賢又追上來,遞了一包糖給孫仲望,說是小杜今晚結婚,這是她托他帶來的喜糖。孫仲望問新郎是誰。華文賢說就是楊主任,臘月裡,省裡會演一結束,楊主任就和他先前的老婆離了婚。孫仲望噴了幾聲,仍很感激小杜沒有忘記自己,就向華文賢說,其實杜局長比毛局長好。華文賢說,這是你的觀點,我的觀點與你的相反。

  華文賢忽然說,我一直忘了問:「那次你家的牛沒弄出什麼毛病吧?」孫仲望說:「若有毛病我會饒你?」二人都笑了。

  晚上,鎮裡的廣播喇叭裡說,縣勞模大會開幕了,縣文化局徐局長因工作成績突出,被樹為全縣十面紅旗之一,並晉升一級工資。

  孫仲望隨劇團到鎮長家演《偷兒記》,很晚才回。他一邊洗腳一邊對媳婦說,毛主任當了局長,就更不會調華文賢去當專業作家了。媳婦問理由。他解釋說,華文賢太瞭解毛主任的底細了,他會在身邊留下這樣一顆定時炸彈?媳婦點點頭。頓了頓,孫仲望問,兒子大明明天是不是真的到縣城去。媳婦說,他們兩口子吃了早飯一起搭車去。孫仲望說,那明天早上你送二十塊錢過去,讓大明回來時,給你帶一條武昌魚。媳婦說,你怎麼還記得這件事。孫仲望說,本不記得,在鎮長家吃晚飯時,見中學的語文老師給鎮長兒子的新房寫了一副對聯,是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兩句,才讓我想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那對聯的橫批是水調歌頭。

  1991年5月於香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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