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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孫仲望決定先去找小杜瞭解一下情況。敲開小杜家的門,小杜正領著女兒欲出門。小杜見了他,有些吃驚。

  孫仲望坐下後便說:「我認識的幹部中,就你待我最好,我就不用拐彎抹角了。我想問問這合同製作家的事。」小杜說:「這事就那天聽徐局長隨便說過一句,以後就再也沒有動靜。」孫仲望說:「是不是他們有事不公開說,我看見華文賢都寫申請書了。」小杜說:「這也難說。不過我想華文賢很可能是受了騙,毛主任只是用這點來引誘他。」孫仲望說:「你若真不知道,我這就去問問徐局長。」小杜連忙攔住他:「你千萬不能見徐局長。」

  孫仲望很奇怪。小杜就解釋說:「你用感冒來假冒心肌炎,開補藥吃的事,不知怎麼地讓華文賢知道了,華文賢就報告了徐局長。徐局長大為惱火,一怒之下,還要處分我。沒辦法,我只好往你頭上推,說看病的醫生是你的親戚,是你和醫生串通一氣做的手腳,我並不知道。老孫,你可不能怪我。我這孤兒寡母的,真的挨了處分,怎麼生活呢?」小杜說著就流出眼淚來。孫仲望說:「我不怪你,我只怪華文賢這狗東西。」小杜咽著說:「《偷兒記》過幾天赴省裡演出,因為名額有限,你和華文賢只能去一個。華文賢就將這事抖了出來,還說了你媳婦在街上尋死,你在招待所踩破了抽水馬桶的事。徐局長聽了直拍冷氣,怕你到省裡去出大洋相,就讓華文賢去。赴省人員,今天晚上在劇團裡開會。老孫,這後面兩件事是真的嗎?」孫仲望愣了一陣,說:「我真沒想到自己身邊埋著一顆定時炸彈。」小杜說:「徐局長這時正在火頭上,你找他有理也說不清。不如等從省裡演出回來後,再找機會慢慢解釋。」孫仲望聽了不作聲。小杜說:「你若同意就點點頭。」孫仲望真的點了點頭。

  小杜到衛生間擦了一把臉,轉回時身上有很濃的香氣。小杜問:「你家的牛找到沒有?」孫仲望搖搖頭後,忽然說:「你這樣維護我,也沒什麼好報答的,趁著外面的月亮很好,我幫你將柴鋸了吧!」小杜說:「那你不睡覺?」孫仲望說:「我不想到招待所去見姓華的。」小杜說:「那就在我家沙發上睡也行。」孫仲望說:「那更不行,弄不好他們會用更邪的話傷你。」

  小杜覺得有理,就沒有堅持,找了一把鋸和一張舊凳子給孫仲望,招呼幾句,說她要去開會,就帶著孩子走了。

  拉了一夜鋸,孫仲望將柴全部鋸短並碼得整整齊齊的。這時小杜起來了。孫仲望對她說,自己先去招待所拿行李,過一會兒就回。小杜問他早餐吃幾個饃。他記起昨天沒吃晚飯,就說,七八個可能差不多。

  他去敲門時,華文賢還沒醒,迷迷糊糊地打開門說:「見行李知道你來了,怎麼這半夜才回?」孫仲望說:「你真是一貫造謠生事混淆黑白。」華文賢說:「你怎麼話裡帶刺?」孫仲望說:「這總比你人不做做鬼強多了。莫以為你背後搗鬼無人知曉,我全知道了。今天我倆一對一,當面把話說明瞭,我還可以寬大你。不然,可就別怪我鐵面無情!」

  華文賢愣愣地看著孫仲望,臉色一點點地變白,忽然說:「表哥,我實在不是想偷你家的牛,我只是想分散你的精力,使你不能在縣裡呆下去。我把牛藏在後山那個廢戰備洞裡,我媳婦每天都去給它喂水喂草。我真的不是偷,我打算關半個月就將它放出來。」孫仲望吃了驚:「你知道偷牛是要坐牢的。這主意你不敢想,是不是毛主任替你想出來的?」華文賢說:「毛主任說他見了你就心煩意亂,要我想個主意將這個問題解決一下。那回我騙你,說是在毛主任家喝醉了,其實我是偷著回家了,是我媳婦出的主意。」孫仲望說:「你把一切都坦白出來。」華文賢說:「毛主任說,戲工室只打算聘一名合同製作家,有你就沒有我,所以我就和你競爭。」孫仲望說;「你想沒想過謀殺我?」華文賢叫起來:「我再壞也壞不到這種地步。再說,我的兩個兒子還在上中學呢!」孫仲望說:「你態度還算誠懇。看在你那兩個還在讀中學的孩子面上,這回我就不去法院告你了。不過,你那媳婦可要好好管教一下。」華文賢說:「別人我都管得了,就是管不了她!」孫仲望說:「那就讓我來管一回。」華文賢說:「再好不過,只有你才能殺得下去她那傲氣。」孫仲望忽然不說話,怔怔地過了半天才開口:「我退出,不同你競爭了。五十三歲的人了,當幹部的這個年紀都在籌備退休。我和人反著來,不成了笑話?」華文賢說:「你若成全了我,將來每年過年時,我送你一隻肥豬頭。」

  孫仲望惦記著被華文賢藏起來的牛,拿上行李和那些舊帳本,正要走,毛主任進來了。

  毛主任見了他一愣,禁不住脫口問:「你怎麼來了?」孫仲望隨口訛他一句:「徐局長通知我來的,他說你倆都不是這個劇本的合法作者,要我跟劇團一起上省裡去演出。」都臘月了,毛主任額上頓時滲出一層汗珠。

  華文賢朝毛主任使了個眼色。毛主任心裡馬上明白了,他說:「老孫,這次沒安排你到省裡去,你可不能怪錯了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啦!本來已決定我們三人都去。名額都分好後,小杜提出她也要去。楊主任還專門從省裡打電話來,要徐局長務必安排小杜隨劇團到省裡去。別人都通知了,無法變更,只有你沒有通知,徐局長就將你的名額給了小杜。」孫仲望半信半疑:「你沒說我媳婦」的事?沒說怕我上省裡去生事添麻煩,給縣裡丟醜?」毛主任說:「我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那件事徐局長若知道了,還不罵我一個狗血淋頭。」

  孫仲望琢磨半天,不知到底誰說的是真話,他歎了一口氣說:「你們這些當幹部的人說話,總是讓人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孫仲望在小杜家吃了早飯,小杜送他一張回西河鎮的車票。上車後,他埋頭睡了一覺,等醒時,車已到了西河鎮。一下車,他就去後山戰備洞中將黃枯牽出來。牛一點也沒掉膘,似乎還長壯了些。孫仲望牽著牛往華文賢家裡走。遠遠地看見華文賢的媳婦在家門口曬太陽打毛線,他頓時冒出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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