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農民作家 | 上頁 下頁


  編好的故事是這樣的:某地王家兒媳婦懷孕了,請人算命說懷的是女兒。王家老爹要兒媳婦去引產,兒媳婦思想進步,堅決不肯。王家老爹沒辦法,又不能容忍獨生兒子不給他添個孫子。萬般無奈中,王家老爹在兒媳婦生產之際,趁亂溜進產房,偷了一個胖胖的男嬰,連夜跑回家。卻不料,這男嬰正是兒媳婦生下的。兒媳婦在醫院痛失親生骨肉,好不悲傷。另一好心產婦見此情景,心生憐憫,就將自己剛生下的女兒,暫借給王家老爹的兒媳婦。誰知假戲真作,搞得弄假成真。王家老爹的兒媳婦將別人的女兒認作骨肉,堅決不要自己的親生兒子,而那位好心產婦又堅決要自己的嫡親女兒。最後,王家老爹坦白了一切,兩家人皆大歡喜。

  接下來是分場次:第一場叫盼兒,第二場叫偷兒,第三場叫借兒,第四場叫爭兒,第五場叫換兒或還兒。換兒是華文賢的意見,還兒是孫仲望的意見。兩人爭執不下。比扯整個故事花的時間還要多。還是孫仲望的兒子後來出了個主意,讓寫個括號把兩種意見都寫上去。讓劇團的人去挑選。戲的名字他倆沒有分歧,就叫《偷兒記》。

  二人扯到這兒時,都來了精神,都說那一千元獎金非他倆莫屬。

  稿子由孫仲望執筆寫,署名則是華文賢排在前面。因為是華文賢先知道這個消息、先起寫戲的念頭的。這裡有個先來後到的原則。

  華文賢在一個舊帳本的第一頁上寫著:大型五幕現代黃梅戲《偷兒記》,編劇:華文賢、孫仲望。然後,將一疊舊帳本統統交給孫仲望。孫仲望怔怔地盯著那些字,:「若是哪天,戲臺邊的字幕真的這麼打出一些字來,我可真不敢看。」華文賢說:「為什麼不敢看,又不是偷別人的搶別人的。」孫仲望說:「也是,我們臉上又沒刻姓名,誰知道是兩個地包子寫的,說不定還當是兩個大作家呢!」

  華文賢說:「仲望,你幾天能寫一場?」孫仲望說:「最低也得三天。」華文賢說:「三天不行,最多只能兩天半。要搶在最先交稿,不然等人家手裡有一大堆稿子時,人家就不會看我們這破帳本了。」孫仲望聽了直點頭。華文賢又吩咐幾句關於字跡要工整等話,就走了。

  華文賢一走,孫仲望的媳婦就說:「你別與他合作。你看他那精,二十年前當會計時的帳本,還能留到現在。跟他一起搞,那一千元錢你可能一分也到不了手。」孫仲望說:「你怎麼這樣看人,他是你表弟呢!」媳婦說:「可你是我丈夫。」

  3

  兒子大明來問油菜什麼時候割。去年臘月,兒子一結婚就和父母分家了,搬到菜園旁蓋的新房去住。兒子其實是想父親和他一起割油菜。孫仲望說,遲幾天早幾天都行。他不管,今年他想吃點現成的油。兒子只好去和母親嘀咕,母親答應自己去割,兒子這才走。

  這話,孫仲望聽見了,他裝著一無所知,爬到床底下,拖出一隻紙箱,從裡面找到幾本黃得發黑的舊唱本,一頭紮在桌子上,翻得滿屋都是黴氣。

  舊唱本上盡是水詞和葷詞。特別是葷詞,老讓孫仲望想起年輕時的花花事。孫仲望看了兩本,突然想到自己寫的是新戲,看這舊唱本有何用處,他索性丟開舊唱本,攤開舊帳本,提筆就給那王家老爹寫了四句唱詞:

  兒摘月亮父搭梯,

  長大不是好東西。

  找個媳婦一兩年,

  肚子不鼓他不急。

  媳婦給他倒茶,見了這四句唱詞,就說;「你這不是寫自己嗎?」孫仲望說:「你別瞎評論,這一寫出來就是藝術形象,就不是這個那個了。」媳婦不服氣:「只要你寫的是人,不是這個就是那個。」孫仲望爭不出理,就不再說話,埋頭用圓珠筆在舊帳本上寫。

  到晚上洗腳睡覺時,孫仲望已將第一場盼兒寫成了。媳婦見孫仲望一口氣寫出這麼多的文字,很是吃驚。睡到床上,孫仲望無論要做什麼,她都沒有推擋。

  天再亮時,媳婦一喊,孫仲望就起來了。腳剛沾地,就又趴到桌子上,將夜裡想好的第二場偷兒的開場詞寫下來:

  婆打媳婦天下有,

  公打媳婦天下五。

  痛恨媳婦不聽話,

  想打想揍難下手。

  剛寫完,華文賢來了。孫仲望將第一場給他看,自己到堂屋洗臉吃飯。他胃口很好,吃了兩碗油鹽飯,想再去添,聽見華文賢在房裡叫了一聲:「很好!」孫仲望說:「什麼很好?」這時華文賢已走出來:「你寫得很好,就這樣,按我們商量的路子寫下去。」孫仲望說:「有些地方我變了一下。」華文賢說:「適當靈活點也行,但基本原則不能變。」孫仲望說:「這個自然。」華文賢說:「還有,你寫『我』字時,不能這樣草,弄得『我』不像『我』,『找』不像『找』。」邊說邊在帳本上指了幾下,孫仲望連連點頭。臨走時,華文賢說:「有幾個錯別字,我改過來了。」孫仲望看了直拍腦袋說:「文賢,你水平是比我高。」華文賢說:「你今天爭取再寫一場。」孫仲望說:「行,只要沒別的事打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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