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寂寞歌唱 | 上頁 下頁
五十四


  張彪冷笑著說:「我還沒有聽說過離開誰地球就不轉了!再說李大華嫖沒嫖不是我說了算,而是這位雞小姐說了算。」

  何友諒說:「繡書你可得放李大華一馬!」

  繡書說:「這可不好辦,張彪說了我的罰款基數是四萬,招了一個就減一千。」

  何友諒說:「你招了四十一個,正好多出個李大華來!」

  繡書說:「現在不是興超額獎嗎?我想多招幾十個拿它幾萬塊錢的超額獎哩!」

  張彪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你說得再多也是廢話。」

  何友諒正要再說,小禮堂內傳來一陣騷動聲。張彪見會議要散了,就連忙帶著繡書站到那門外不遠處,用四隻眼睛死盯著門口。第一個走出來的是城建局的一個副局長。

  繡書指著說:「他也是的!」

  繡書不認識的人,張彪都認識。繡書只需說出在哪個位置上的人或者什麼特點,張彪就往本上記名字。繡書認出一些人以後,那些人也認出了她和張彪。轉眼間秩序就亂了,不少人不從大門走,改而跳上主席臺從後門走。在一片紛亂中,江書記擠出來問發生了什麼事。張彪說他抓到一隻雞。

  江書記瞅了繡書一眼說:「將她關起來就是,到這兒來出什麼洋相!」

  張彪說:「她想立功,主動要求到會場上來指認嫖客。」張彪將手中的小本伸過去給江書記看。

  江書記掃了兩眼,臉色立刻變得鐵青,他差不多是低聲吼道:「你給我回局裡去,別在這兒胡攪!」

  張彪說:「我的處分還沒撤消,我想立個功讓你們早點撤消處分哩!」

  江書記說:「你先回去,我給你們局長打電話就是!」

  張彪也不謝,領上繡書大咧咧地往回走。何友諒繞過江書記的視線,不遠不近地跟上去。一直跟到公安局門口看門的卻不讓他進去,他說是找張彪,看門的說就是因為張彪打了招呼,才不讓他進去。何友諒磨了半天也沒用,他轉身到街上找了一個公用電話往張彪辦公室裡打。這回他沒對張彪說客氣話,而是冷冰冰地提醒他,好好想想前次到伍家山林場賓館過夜的事。張彪愣了一會後叫他馬上上樓來。

  何友諒只記得張彪曾同林茂一起到伍家山林場賓館玩了一夜,他睡得早,並不清楚張彪同帶去的女孩玩到了哪一步。他沒想到無奈地一詐,竟然馬上見效。上樓後,見了張彪的面,何友諒依然非常客氣,他隻字不再提在伍家山林場賓館過夜的事,只是反復地要求張彪給農機廠幫個忙。張彪答應在問詢筆錄上將李大華的名字去掉,此事就一了百了。何友諒不相信此事就這麼簡單,他說審訊時有幾個人在場怎麼瞞得過去。張彪要他放心,大家都有特別的關係要照顧,會彼此通融的。至幹繡書就更不用擔心了,她如果今後還想做皮肉生意就得一舉一動聽老子的安排。張彪說這狠話時,語氣卻是輕飄飄的。

  有人在外面罵了句:「張彪,你這狗日的,害得老子挨駡。」

  隨著罵聲進來的是公安局的聞局長。他將一隻檔案袋扔在張彪面前,張彪也不客氣,從裡面挑出一張紙一下一下地撕成碎片,還說:「你當時對我說,這東西永遠也不裝入檔案,它怎麼自己長腿跑了進來?」

  聞局長不高興地說:「這事就算了。你剛才用的那個筆記本哩!」

  張彪說:「我已將它燒了。」

  聞局長說:「你別耍滑頭,我是為你好,留著它你不定哪天要遇上危險。有幾個人打來電話了,你想想能給我打電話的會是如何的角色!」

  聞局長完全無視何友諒的存在,甚至公開用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他。

  張彪說:「局長你說錯了,沒有本子我會更危險。」

  聞局長說:「聽不聽由你,不過我有句忠告。就此收手,別將事情鬧大,不然別說你我,就是江書記也收拾不了那局面。」

  張彪說:「我瞭解國情,不是書呆子,知道見好就收。」

  聞局長走後,張彪讓何友諒稍等一會。張彪拿上問詢筆錄出了辦公室,十分鐘後,張彪回來將問詢筆錄翻給何友諒看,凡是有李大華名字的地方都被塗改過,塗改的地方還押著繡書的鮮紅指印。

  何友諒謝過張彪,回到家裡給李大華打了個電話,說事情都替他辦妥了。李大華激動地非要請他喝酒。何友諒要他過幾天再說。何友諒要李大華對自己的感謝達到極致。接下來幾天中,廠裡的二十個人陸續接到公安局的通知,讓他們去交四千元罰款。農機廠被這事吵得天翻地覆,不過矛頭都是指向繡書,與領導們無關。特別是那些深受其害的女人,一個個咬著牙說待見了繡書非要將她倒著放在鑽床上用直徑三十二毫米的大鑽頭鑽。繡書被關了十天,第八天她就來廠裡上班,不知為什麼,那些凶了好久的女人見了她竟噤若寒蟬。

  繡書對所有男人都笑,只是沒有對何友諒笑。

  何友諒見李大華徹底定下心來,就接受了他的請客。舉杯之前,何友諒說他只問李大華一個問題,只要李大華作了回答,他們之間的事就算扯平了,從今往後誰也不欠誰的。李大華答應後,何友諒就問他,前次林茂到河南去,到底給了對方客戶多少好處。李大華見是這個問題就猶豫起來。李大華沒回答,何友諒也不再作聲,兩個人問了幾分鐘。李大華沒辦法只好將真相告訴何友諒,說出這事後,李大華情緒很不好,兩個人的酒席很快就草草收了場。

  對於這步棋何友諒已經想好了很久,只是苦於沒有機會下手,所以當他聽說林茂一下子就送給那位處長五萬元現金時,一種勝利的感覺油然而生。何友諒沒有直接回家,他先到廠裡,一個人反鎖在辦公室裡,用那只已被電腦替代的打字機字盤上的銅字,蘸著墨水寫了一封給那家客戶紀檢負責人的信。信寫好後他拿到街上複印了兩份,為了保險,他將其中一份寄給了河南省紀委。出了郵局他找了個角落將底稿毀了。回到家裡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何友諒不想去上班了,就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說是出門辦點事。睡到四點多鐘,林青打電話回來,說是林奇到處找他,要他馬上到家裡去一趟。

  何友諒不知出了什麼事,出了門匆匆往黃陂巷趕。

  林奇在大門口遠遠地張望著,看見何友諒他老遠就伸出手像要拉一把。進了屋,林奇迫不及待地告訴何友諒,江書記晚上十點鐘要來家裡,還特地吩咐一定要悄悄地先將繡書弄到家裡。林奇知道江書記是什麼意思,他百分之百地不願意讓繡書這種人進自己的家門。何友諒聽說是這種情況,馬上明白江書記是想秘密地通過繡書瞭解一些事情,就企圖主張林奇讓繡書來。他說妓女和嫖客都是一路貨色,過去來找林茂做生意的男人中絕對少不了好色好嫖的人,他們能進來繡書為什麼就不能進來,況且這是江書記讓安排的,說不定其中有重要政治目的。林奇想想也沒別的辦法,只好答應。

  天黑後,林奇將三輪車蒙得嚴嚴實實的,拖著繡書一直到大門前,確信四周無人時才將她放進屋裡。沒想到繡書同趙文一見面就挺談得來,跑跑也很喜歡繡書,總在她面前阿姨長阿姨短的,氣得林奇沒理由地將他磕了一栗暴,惹得跑跑大哭著說林奇是壞外公,是這屋裡最壞的人。跑跑的哭鬧直到何友諒來才停歇。跑跑怕何友諒,他一瞪眼跑跑就不作聲了。這時趙文已將繡書領到樓上說話去了,林奇和齊梅芳望著樓上不知說什麼好。

  何友諒開玩笑說:「看來雞有雞的魅力!」

  齊梅芳說:「自古以來婊子的本事就是會勾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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