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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徐子能的老婆想了想說:「實話對你說,一開始我們並不知道老徐在這書裡藏著什麼,是林茂打電話告訴我們這個秘密的。」

  林奇聽了這話後再也坐不下去,他一句話沒多說,起身便往外走。回到家裡,見客廳裡坐著齊梅芳、趙文和石雨三個女人,他也沒有理睬,一個人沖上樓去,站到那堆土前面。瞅著月光下黑黝黝的葡萄藤,林奇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仿佛過了好久,齊梅芳出現在樓頂,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林奇忽然冒出一句話,說是自己想同何友諒說說話。

  齊梅芳到趙文房中給何友諒打了電話。

  林奇回到客廳時,石雨正在往外走。聽見動靜,石雨回頭看了一眼。雖然僅僅只有一瞬間,屋裡卻留下了滿滿的不安氣息。

  這種氣息連何友諒都感覺到了,他一進屋就四處打量想找出異樣的地方在哪裡。

  找了半天沒找著,何友諒才開口說:「爸,這麼晚你找我有什麼急事?」

  林奇說:「林青在同別人一起搞股份制,我心裡沒底。」

  何友諒說:「我也是剛剛在昨天想通,現在搞股份制,實際上是老虎和野豬在相互對視。老虎是政府,野豬是個人。雙方的眼睛都在盯著對方的金庫和錢袋,最終誰勝誰負就看誰玩得過誰。」

  林奇說:「照你的意思,搞股份制也不好。」

  何友諒說:「在別處好的東西移到這兒來就不一定也好!」

  林奇說:「友諒,你不能總在台下扮演個持不同政見者的角色,遇人遇事總是先往壞處想。縣裡和大馬他們能想出這個主意不容易,你這個副廠長也不會一生不轉正,你得好好琢磨一下這事,說不定對你以後的新職務有好處。」

  何友諒說:「我說的實話,現在上上下下都在掙扎著收斂財富,股份制只不過是一種新手段。當然也不例外。」

  林奇一時無語,隔了半天才開口說:「當副廠長要買多少股份?」

  何友諒說:「不少於兩萬塊錢。」

  林奇說:「你們能拿出這麼多錢?」

  何友諒說:「差得不多,我們準備借點,若不行就找熟人到銀行貸款。反正騎上了老虎背,就不能往後退了。」

  林奇幾次欲張嘴說什麼又止住了。樓上土堆中藏著那麼多錢,卻不能向外人洩漏消息。

  這時,趙文在樓梯口出現了。

  趙文說:「爸,林茂從深圳打電話回來,問你和姐夫有沒有事同他說?」

  林奇問何友諒:「你有事嗎?」

  何友諒說:「沒事,事情都讓李大華做了。」

  林奇沒有工夫深究這話,回頭對趙文說:「告訴他,回來時給你媽買一隻大椰子,再給跑跑買一輛小汽車。」

  跑跑不見其人只聞其聲地在樓上叫了一聲:「我不要小汽車,我要一只好書包。」

  何友諒沖著樓上說:「你不是有書包嗎?」

  林奇說:「他嫌舊了。就讓林茂給他買吧,一個孩子適當養金貴點不要緊的。」

  何友諒不提這事了。他告訴林奇,從明天起鑄造廠開始請國有資產管理局的人搞資產評估。江書記和羅縣長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內搞完評估,一個星期內股份制實施結果要見文件,下一個星期便要做到廣播有聲,報紙有文,電視有形。何友諒還估計,縣裡搞完鑄造廠後,下上個目標肯定是農機廠。他要林奇適當時同江書記說一說,在農機廠搞股份制宜早不宜遲,別讓其也落到鑄造廠這種地步時才搞什麼改革。

  何友諒說:「這兩年改革的名聲江河日下,原因就是有些人非要等到事情發展到山窮水盡時才將改革搬出來,以為改革是百靈百驗的起死回生妙藥,什麼病都能治,連癌症都不怕。所以,總是要將企業弄成了晚期癌症,才去尋醫問藥。弄得人說起改革就像說文革一樣。」

  林奇說:「你覺得農機廠要患癌症?」

  何友諒說:「再狡猾的癌症也有早期徵兆,譬如長期低燒,潰瘍遲遲不能癒合等。」

  林奇說:「農機廠是不是低燒我看不出,不過潰瘍的毛病總也斷不了。像盧發金偷小金庫,兩個車間的工人打架等。」

  何友諒說:「這還只是皮膚潰瘍,還有胃潰瘍、腸潰瘍、一般人看不見哩!」

  林奇知道何友諒話有所指,就岔開說:「江書記不一定聽我的話,上一次抓張彪的事他就沒對我說真話。」

  何友諒說:「江書記是搞政治的,能有六分真就相當不錯了。你同政治上的事沒一點瓜葛,怎麼說到江書記那兒都行,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朝你使權術,不比我們,我若找他,說上一百句話,也不知道有幾句是靠得住的。」

  林奇答應等林茂回來後,同他商量過後再看看如何同江書記說這事。何友諒也不同他多說,上樓看了看跑跑的作業,然後就告辭。林奇將他送出大門後,看著他走遠了,正要轉身,黑暗中石雨小聲喚了他一下。

  石雨一直等在家門外,見到林奇,她上來問有沒有雅妹的消息,聽說林茂打了電話回,卻沒有說雅妹半個字,她頓時不好受起來。

  林奇說。「你放心,雅妹跟著林茂若有半點閃失,我會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見林奇話說得如此重,石雨忙改口說:「我不是擔心她都十八歲了,受苦受累都是她的命。我是擔心她真的去找她爸。」

  這話讓林奇愣了好久沒作聲,待說出來了,卻是句狠話:「馬鐵牛這小子是天下最混帳的東西!」

  28

  鑄造廠實行股份制改革的事進展得很迅速,轉眼間就到了各人交錢買股份的關口。何友諒將家中的國庫券和存款單、存款折都搬出來,累計了幾次,也才一萬一千多塊錢。林青是副廠長的股份,應該買兩萬以上,剩下差不多九千塊錢的不足部分,何友諒撓破頭皮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湊得齊。他同林青說過了,無論怎樣都不許回娘家去想辦法。眼看到了最後期限,何友諒說實在不行就不讓林青幹了。林青不答應一說一個人一生中能當副廠長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哪個士兵不想當將軍,哪個工人不想當廠長,她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兩人正在為難時,趙文出乎意料地來了。

  趙文一進門就問林青競選副廠長職務是不是尚差些錢款。林青幾乎說出來真相,幸虧何友諒及時地咳嗽了一聲,雖然及時改口,林青還是說了句問題不大,使自己的馬腳仍舊露了出來。

  趙文從二人的臉色中看出了破綻,就說:「都是一家人,好像也沒紅臉爭吵過,幹嗎越來越生疏哩!」

  何友諒連忙說:「弟妹是不是荷包裡的錢在跳舞?想送人不說還要逼著別人收。」

  趙文說:「爸爸這幾天老在家裡念叨,說如果林青姐這回能當副廠長,他就可以為四個現代化死而瞑目了。」

  林青說:「我爸也是老成了精怪,過去還只是將自己當成鐵人王進喜,現在伯是想學鄧小平了。我當不當副廠長與他有什麼相干。」

  趙文說:「你不知道,爸在家最欣賞你,總說你如果當廠長,會比姐夫和林茂都強。」

  林青說:「幸虧這話只是爸一個人說,如果外面還有別人說,這副廠長的位置我就不去爭了。別人我不知道,友諒比我強我是知道的。」

  何友諒笑起來說:「林青,你又給我灌迷魂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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