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寂寞歌唱 | 上頁 下頁
三十


  朱行長在仔細看報告,羅縣長要回去開會,起身告辭。朱行長要送,被羅縣長攔住,羅縣長要他從指縫裡漏點什麼給農機廠,也算是對本縣長的支持。

  林茂一直將羅縣長送回會議室,羅縣長一推門,他剛好聽見江書記說,晚上九點開常委會。

  又往銀行駛去,車上只有林茂、李大華和龍飛。龍飛交給他一疊錢,並提醒說一百元的是兩千,五十元的是三千。上了樓,朱行長已在報告上簽了字。林茂將報告拿著走進信貸股,什麼也沒說就將那疊一百元的鈔票塞到陶股長的抽屜裡。陶股長沒笑也沒說話,只是隨手將抽屜關上。接著就問林茂要不要現金。林茂說要十五萬。陶股長說多了,只能給十二萬。陶股長在填寫一份表格,林茂問他剛才在抽屜裡是不是在看情書,陶股長只是笑。

  林茂從屋裡走出來,對站在走廊上的李大華說:

  「這五千塊錢你出個證明條。」

  說話時他感到皮包裡剩下的三千塊錢有些沉。

  17

  又到了吃飯的時間,林奇將頭頂上的草帽摘下來扔到後排座位上。這時,一個看上去很面熟的人,穿過其它三輪車,徑直走到他面前。

  「我要回家吃飯了,你要他們的車吧!」

  「不耽誤你的事,我去黃陂巷。」

  「既然順路,我就捎上你。」

  那人上了車,沿途許多的人都向三輪車上張望。黃昏時,街上的人很多,林茂感到那目光像風一樣刮過來。他忍不住回頭問那人。

  「我好像在哪兒見到過你。」

  「我也見過你,你是農機廠退休的老模範林奇師傅。」

  「倒是沒認錯,你貴姓?」

  「我姓江。」

  三輪車進了黃陂巷,林奇問那人到哪一家,那人說自己也不太清楚,要不就先到林奇家坐一會。林奇回頭用懷疑的眼光看了一眼,將三輪車停在自己家門口。那人掏出三塊錢交給林奇,抬起頭向上看了幾下。

  「這小樓不錯哇,是你蓋的還是你兒子蓋的?」

  「別人總以為是林茂當廠長搞腐敗蓋的,其實我蓋這樓時,他還沒有當廠長哩!」

  「這麼說,是你在搞腐敗!」

  「說是也是,那時我還沒有動工,過去的徒弟們就紛紛送禮,不瞞你說,蓋好樓再一算帳,自己沒掏一分錢不說,還賺了六百多塊錢。」

  「你有多少徒弟?」

  「蓋樓房的禮單上有八十六個,還有些沒送禮的,準確數不知道,不會少於一百吧!」

  林奇將那人領進屋時,正在同趙文蹲在地上玩小汽車的跑跑忽然站起來。

  「我老在電視上看見你作報告,你叫江書記!」

  背對著門口的趙文一回頭,立即驚訝起來。

  「江書記,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老林師傅。」

  林奇一拍自己腦袋。

  「我怎麼就想不起,真是老糊塗了。」

  齊梅芳也跑過來打招呼。江書記說他老早就聽林茂講,她做的小菜特別好吃,今天專門來享口福的。大家忙過一陣,讓江書記坐了下來。林奇要趙文去給林茂打call機,讓他馬上回。江書記叫趙文別去,自己今天來主要是找林奇聊聊天。

  趙文瞅了個空還是去了樓上。她先是發了一條留言,不到一分鐘林茂就回了電話,他有些不相信,以為是尋呼台弄錯。一聽說沒錯,林茂就為難了,他正陪羅縣長和朱行長在藍橋夜總會吃飯,後來他想出個主意要趙文在call機上再留一次言,而且話要說狠。趙文就又call了林茂一次,她留的話是:你再不回來老娘就放火將房子燒個精光。

  江書記說晚上九點鐘還要開常委會,主要是研究鑄造廠工人同警察與協勤人員打架的事,因為不管是調查組內部,還是縣裡領導之間分歧太大,所以他想先聽聽林奇的意見。江書記認為在這件事情上,林奇是最有發言權的,如果不是林奇當時在現場並出面制止了這場衝突,事情不知會鬧到什麼地步。江書記先介紹了些基本情況,說是主要肇事人都已搞清楚了,鑄造廠工人中為首的是大馬等五人,公安局的主要是張彪一個人,另外還有幾個協勤的。而羅縣長主張強化政權意識。提高執法強度,不能遷就有抵觸情緒的人,哪怕是多數人,否則,日後行政工作就難於開展。

  江書記則不同意羅縣長的意見,從政治角度來講,現在的政權是工人階級的政權,如果動不動就將矛頭對著工人,那無疑是挖自己的牆腳。雖然這只是發生在縣裡的一件事,可政治影響絕對不會只局限於縣內。任何法律只是政治的一支觸角,如果它損害了政治本身,那這支觸角就得考慮要進行修理和調整。所以,江書記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意隨便就向工人脖子上架刀子的做法。工廠到了不能開工的地步,工人們遇上事有些過頭和過火的行為,無論是黨委還是政府,都要表現出耐心來。如果對一向忠誠的工人都沒有同情心,未來的結局會是很可悲也很可怕的。

  林奇說他不懂政治上的事,可他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能抓工人,搞不好會有一連串的反應,首先,可能波及到農機廠,因為這兩家工廠本來就是一家,分了家以後相互關係依然很密切,然後就會影響到汽配廠,大馬以前是汽配廠球隊的中鋒,以後作為技術骨幹被充實到鑄造廠,並且準備提升為管技術的副廠長,後來卻被羅縣長的一個同學頂了缸,兩個廠的工人當時反應就很激烈,現在如果將大馬抓了起來,汽配廠的工人不會無動於衷的,到時就是多發獎金也沒有用。有這三家工廠,就是別的工廠不動,縣裡也會被翻個底朝天。林奇說他早就想好了,現在要緊的是民心,它比法律更靠得住些。所以,如果非要抓大馬,那麼同時得抓一名警察和兩名協勤的,就算是收買民心也必須這麼做,寧肯警察受點冤枉,也要讓老百姓覺得心裡好受一些。

  趙文插嘴,說她認識張彪,他只是警察中的個別人,沾染了許多社會上的壞習氣。林奇怕趙文說出過頭的話,不料江書記先笑起來,說叫張彪的警察自己雖不認識,卻知道好多他的故事,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跑跑突然大聲說道:

  「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江書記一愣。

  「你從哪兒聽來的這話?」

  「我爸說的,他叫何友諒。」

  跑跑很自豪地挺了挺胸。

  「這是流傳在舊社會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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