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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13

  何友諒來到小吃攤上時,張彪他們正準備走。何友諒同他聊了幾句,像是無意中提到農機廠兩個車間的工人打架一事。張彪當即不高興起來,說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早同他說,他要何友諒通知一下林茂,明天上午他要到農機廠處理這件事。何友諒忙說這話他可不能捎。張彪馬上想起。這兩個人之間關係不好,就擺手說他自己到時去,搞它一個突然襲擊。

  張彪走後,林青就責怪何友諒,說他不該將打架的事告訴張彪。她說林奇剛剛來過,專門說了他同林茂的事,要他近一段無論如何幫林茂一下。聽林奇說話的口氣,好像林茂發生了什麼問題。何友諒說他一直在幫林茂,但林茂從來不領他的情。不過看在林奇的面子上,他不計較這些,林青生起氣來,說還有她哩,她是林茂的親姐姐,是何友諒的結髮妻子。何友諒笑著補充一句,說林青忘了最重要的,林茂還是跑跑的親舅舅。林青也笑起來。何友諒趁機岔開話題,說最好還是將跑跑接回來,免得因此受些冤枉氣。林青不同意,說這樣自己雖然少受些氣,卻會將林奇和齊梅芳氣壞的。老人們心情不好,有個孩子在身前身後環繞著,比吃什麼藥都見效。何友諒說他還是怕林茂萬一什麼事惹急了,真會在跑跑身上出氣洩憤。林青說,只要何友諒不惹林茂,林茂又不是瘋子,憑什麼要去對付一個孩子。何友諒說他已經看到農機廠潛伏著危機,只要有一件事不順,就有可能爆發的,到那時矛盾會多得讓人躲都躲不掉。

  斷斷續續有些零星的顧客來。

  瞅著空,何友諒告訴林青,林茂親口告訴自己,他向縣委江書記推薦了自己,讓自己到鑄造廠當廠長。林青一聽,生氣地罵起林茂來,說他怎麼這樣狠心,將親姐夫往火坑裡推。她要何友諒無論如何別答應,自己在鑄造廠呆了十幾年,太瞭解廠裡的底細了,如果想學徐子能撈一把就走,還可以試一試,越窮的地方越亂,越亂就越好鑽空子。何友諒說自己可不想撈,他不願坐牢,共產黨也不是真拿錢不當錢,由人隨便去撈,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整得你將屁股做臉還過不了關。但何友諒又說,自己也想回避一下林茂,到鑄造廠幹一陣也未嘗不可。林青用菜刀在砧板上狠剁了一下,說何友諒若是到鑄造廠她就同他離婚。何友諒同她開玩笑,說離婚正好,他可以在一個月之內找個黃花閨女結婚。林青一揮菜刀說你敢,你有幾個腦袋。何友諒見近處沒人,就小聲回答說,兩個,上面一個,下面一個。林青也小聲說,她知道何友諒今天心又邪了。

  週末是何友諒同林青法定做愛的日子。為了不致於太累,十一點半鐘他們就開始收攤。十二點鐘時,他們正好推著裝東西的板車,在十字街上看見林奇用三輪車拉著林茂往黃陂巷方向走。他們沒有喊,只是相互詫異地說,這父子倆不知在搞什麼名堂。回家後,兩人洗了澡就上床。跑跑不在家,他倆都有些放肆,肉體撞擊的聲音和快活的呻吟響徹每一個角落,等到兩人突然一齊癱軟下來後,何友諒說自己怕坐牢的原因之一就是唯恐幾年不能碰一碰林青的身子。林青也說自己跟著何友諒雖然吃苦很多,但一想到這一刻,自己的心就甜起來。

  儘管天很熱,他倆還是一覺睡到早上七點鐘才醒。何友諒怕遲到,飯也沒吃就往農機廠趕。半路上碰見龍飛開車接林茂到廠裡,林茂請他上車坐一程,他本來要拒絕,一轉念頭還是上了車。

  「這兩天有什麼事忙不過來,可以安排我做一做。」

  何友諒特意用了安排兩個字。

  林茂因林奇的話,也想緩和一下。

  「新疆那邊廠裡一直沒有開發出客戶來,我想若是你能帶一個供銷員去走一趟,可能會有效果的。」

  「沒問題,你定個時間,我馬上就動身。」

  「那就後天吧!」

  何友諒點了點頭。林茂早上出門時,住在一條巷子裡的工人都主動同自己打招呼,他知道這是昨晚半夜去看石雨的效果,心裡很舒坦,就想連何友諒的關係也變化一下。

  「昨天跑跑的事怪我沒弄清,我向你說聲對不起!」

  「沒什麼,我也有說錯話的時候。」

  何友諒也做出和解的姿態。

  龍飛在前面插嘴了。

  「夏天到新疆去最好,遍地都是水果葡萄,特別是從天山化下來的雪水,真是既讓人愛又讓人怕,想用手捧一律解個渴,那種涼又紮骨頭。我在新疆當了三年兵,連裡的兩個戰士打賭,看誰敢在雪水中游泳,結果那下了水的一位從此就患上了關節炎。」

  「我知道,這時候到新疆去是一趟美差。」

  林茂見何友諒領了自己的情,就小聲向他提了個建議。

  「你可以將林青和跑跑帶去,這樣我就不派別的人,回來後依然報兩個人的差旅費。」

  「林青剛做了個小生意,脫不開身,以後再說吧!」

  接下來,兩人又說起徐子能的事,林茂說他聽見羅縣長的口氣,可能明後天就會將徐子能放出來的。何友諒很敏感,問是不是羅縣長又在同江書記鬥法,看誰的手腕厲害。林茂有些炫耀地說,是有這個因素,羅縣長說就因為自己同徐子能的關係比較密切,所以江書記才找徐子能開刀,目的是瞄準背後的人。就這個羅縣長非要讓江書記碰碰牆壁,怎麼也得將徐子能弄出來。何友諒試探地問林茂,萬一有個冤枉,羅縣長會不會保他。林茂想也不想就說,在對待他的態度上,江書記和羅縣長是上致的。

  他倆一齊下車的樣子,讓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李大華、小董和胡樂樂三人面面相覷。林茂告訴李大華,上午派人出去買降溫品,每人五斤綠豆,五斤白糖。何友諒見林茂又開始這麼獨斷專行,心裡又不舒服起來。

  何友諒到加工車間看了看,見石雨已經在銑床邊忙開了,他走過去,問石雨怎麼不休息。石雨苦笑一聲,說現在病休沒工資,沒敢那麼嬌氣。何友諒想說一些話,但又忍住了,他不想在自己與林茂之間又發生什麼矛盾,他叮囑了石雨幾句,又要胡樂樂多留心注意一下石雨的情形。

  從加工車間出來,何友諒又到裝配車間去。金水橋見了他連忙笑著迎上來,可說完頭一句話,又馬上變得愁眉苦臉。金水橋是車間和科室幹部中唯一與何友諒保持著密切關係的人。原因是林茂在全廠四個車間中,唯一對裝配車間存有戒心。林茂當車間主任時,所在的加工車間就同裝配車間經常為產品質量問題扯皮爭鬥。林茂當了廠長以後,一下子將裝配車間的生產定額提高了百分之六,而加工車間只提高了百分之五。為這事裝配車間的工人怠了一個星期的工,最後雙方都作了讓步,將增加的定額降為百分之五點五。

  金水橋說他來上班時,碰見了公安局的張彪,他們上午要到廠裡調查那起打架的事,說不定還有可能要抓人。何友諒見金水橋這麼擔心,就猜到了七八分。他問金水橋到底是不是幕後指使。金水橋說別人出的主意,但自己點頭同意了,不這樣不行,這個月車間在裝配過程中弄壞的零件太多了。何友諒罵他沒志氣後扭頭就走。

  何友諒到維修車間和鍛造車間轉了轉,那裡的車間主任是同林茂一起長大的鐵哥們兒,根本不將何友諒放在眼裡,連招呼也不同他打。不過工人們倒都對何友諒很熱情,好幾次幾個人一齊圍上來同他說話,但被車間主任吼散了。何友諒耐著性子,一點不惱,還是單獨地向幾個工人問清了車間這幾天的情況。

  回到裝配車間,何友諒要金水橋放心,不會讓張彪找到他頭上的。

  張彪說來真來,何友諒看見一輛破舊的三輪摩托車從大門口兇猛地沖進來,眼看就要衝到辦公室的走廊上,忽然來了個急刹車,三輪摩托車在原地打了一個轉後停了下來。張彪沒有穿警服,戴著一副墨鏡,手上拎著一隻大號咖啡瓶做的茶杯,徑直闖進林茂的辦公室。何友諒知道張彪肯定不會告訴林茂,打架的事是從他這兒聽說的。如果一個當警察的輕易對別人說出自己的情報來源,最終只會將自己玩死。何友諒放心地將從車間裡瞭解到的情況記錄到筆記本上,接下來他走到辦公室,藉口向小董要近一段上面發下來的文件和簡報看,他有意大聲說話,讓隔壁的人聽見自己的聲音。果然,不一會兒李大華就叫他過去參加接待一下張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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