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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地委辦的賓館就在地委大院旁邊,登記了一個雙人間後,孔太平說自己去看一個朋友,如果十二點沒回來,那就是有事纏住,司機可以自便。其實,孔太平是去找孫萍的住處,找了好久總算找著了,門口晾著孔太平看熟了的衣服,卻不見人。他給孫萍留了個紙條,讓孫萍回來以後到賓館來找他。這時,十二點鐘快到了,孔太平上街找了一處小飯館要了一碗肉絲麵和一瓶啤酒,三下兩下就吃下去,他不想這麼快就回去,街上太熱沒法呆,他乾脆花五元錢買了一張票,進到一家門口寫有冷氣開放的鐳射影廳看起電影來。他沒想到自己碰上了一部三級片,儘管很刺激,但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萬一被人認出回去不好交差。熬到散場時,他趕緊搶在頭裡第一個離開。出了門,他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朝與賓館相反的方向走了幾站路。然後站在街邊給賓館打電話,說是幾個朋友將他灌醉了,要司機到他說的地方來接他。司機開著車來後,他一頭歪進後座,做出一副醉酒的模樣躺倒在座椅上。回到賓館,他趴在床上,吩咐司機四點鐘喊醒他。司機果然在三點五十分叫喊起來,孔太平翻身起床,慌忙不迭地梳理一番,然後僅從提包裡拿出一隻小文件包,夾在腋下,匆匆出了門。

  孫萍依然沒去辦公室,住處門上的紙條也原封未動地粘在那兒。

  孔太平從沒遇到這樣的冷待,心裡難受極了。剛巧這時他看見東河鎮的段書記從一輛車子裡下來,拎著一隻大包,朝比孫萍的住房好許多的那片小樓走去。孔太平躲在密密的灌木籬牆後面,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看見老段空著手從那小樓群方向走回來,孔太平怔了好久,他慢慢地走著,覺得自己挺悲哀,費盡心機玩些小花樣,目的只是騙司機,不想讓司機小瞧自己,說自己沒門路,來地區後鬼都不理。人家姓段的玩得多瀟灑,大明大白,昂首挺胸,誰也不怕。走出宿舍區,孔太平又碰見老段的車停在辦公樓旁。他等了幾分鐘,便看見一群人擁著老段從辦公樓走出來,親親熱熱地送老段上車,老段與他們握手都握了兩三遍,那些人一個個都在留他住一晚上,老段說他只有一天時間,時間長了,家裡說不定會鬧政變。老段走後,孔太平垂頭喪氣地回到賓館。司機問他怎麼了,他一驚後醒悟過來忙說是中午的酒還沒醒。為了表示喜悅,他打開電視機的音樂頻道,隨著那些歌星唱起歌來。

  晚飯他們是一起吃的。司機說孔太平有喜事臨門,應該要個包房,自己慶祝一下。孔太平不肯,就在賓館買了兩張普通進餐票,進了普通餐廳。菜飯剛上來,門口忽地湧進四個姑娘,打頭的正是孫萍。孔太平激動地叫起來,孫萍一看也有些驚喜。兩人說了幾句閒話。孫萍說她手上有些多餘的會議餐票,今天沒事就約了幾個朋友來這兒吃飯。孔太平一時高興,就說今天我請客,找個包房好好聚一聚。孫萍她們也不謙讓,很熟悉地挑了一間叫梅苑的包房。大家邊吃邊唱,孔太平不會唱卡拉OK、在一旁專門聽。那司機卻唱得很好,轉眼間就同每個姑娘聯手來一曲對唱。孔太平瞅空問孫萍忙不忙,想不想就他的車去西河鎮。孫萍說,要走她只能在後天走,孔太平連忙答應他可以等她一天。

  孔太平不敢直截了當地請孫萍出馬,他怕孫萍一口拒絕,準備到了縣裡以後再跟她挑明。

  這頓飯花了一千多塊錢,孔太平心情好,也不怎麼心疼錢了。他原以為孫萍晚上要好好陪陪自己,哪知孫萍吃了飯就要走,一點也不像在鎮上時那種總想往自己身邊靠的樣子。好在孔太平不大計較這點,他們約好明天晚上在賓館房間裡碰一下頭,確定後天出發的時間。

  第二天,孔太平讓司機整天自由支配,走親戚會朋友都可以,只要晚上早點回來睡覺就行。他說自己要寫一個報告,是地委組織部要的,今天必須交給他們。司機走後,他一個人關在房間哪兒也沒有去,看了一整天電視,閑得無聊時,他用那只大哥大給家裡打電話,同老婆、兒子聊天。他一個人也懶得去外面吃飯,就在賓館小賣部裡買了些方便面,火腿腸和啤酒等,在房間裡對付了兩餐。晚上八點鐘司機才回來,又過了半個小時,孫萍來了,大家說好明天吃過早飯就出發。孫萍坐了不到二十分鐘就要走。她走後,司機有些不滿意,說孫萍在下面當工作組時,乖得像個小媳婦,一回到上面就變成了冷眼看人的闊太太。孔太平替孫萍解釋,說她本來有些安排,譬如請他們去跳舞、逛街,都被他推辭掉了,他說鄉下幹部不能學上這些東西,學上了就更不安心在基層為普通百姓做實事。前面那些話是他現編的,後面的卻是真心話。

  孫萍一到縣城便又變回來了,一舉一動都乖巧可人。孔太平安排她在縣政府招待所住下,她一進房間,臉也沒洗就說自己忘了一件事,她本來應該帶孔太平到組織部去見見那個當幹部科長的熟人的,哪知一忙人就糊塗了。孔太平心知是怎麼回事,但他不便計較,一邊說這事來日方長,一邊將這次去地區的真實目的告訴了孫萍。孫萍想了一會說自己先洗個臉。她在衛生間足足呆了二十分鐘才出來,也許是化過妝,那笑容顯得更加動人。

  孫萍笑眯眯地說,孔書記千萬別以為我是在談交換條件,其實我早就有在基層入黨的願望和要求,只是怕自己條件不夠才一直沒有向你表露出來。

  孔太平沉吟了一陣說,派下來當工作組的同志,能不能在下面入黨,這事還沒有過先例,可能得研究一下。

  孫萍說,說真心話,如果是別人,孔書記開了口,我不會有二話。可是對洪塔山我實在不想幫他。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向你彙報,今年年初時,你派我同養殖場的

  幾個人一起到南方出差,一路上洪塔山就反復說這次要我當他們的公關小姐,並說只要生意做好了,他給我從頭到腳都按現代化標準進行包裝。我開始以為他只是說說笑笑,誰知一到深圳他就來了真,深更半夜要我同他的一個客戶到游泳池去游泳,氣得我差一點當著客戶的面甩他一耳光。當時我的確是為鎮裡的利益著想,只是推說身體不適例假來了,委婉地回絕他。我後來越想越氣,無論怎樣,我是地委派下來幫忙工作的幹部,洪塔山怎麼可以如此狗眼看人哩。

  孔太平記得自己似乎隱約聽洪塔山說過,孫萍差一點當了他的公關小姐,他當時沒有追問,現在也顧不上了。他說,無論怎樣,小孫你得從我們西河鎮大局去看,洪塔山是有不少壞毛病,可現在是經濟效益決定一切,養殖場離了他就玩不轉,同樣鎮裡離開了養殖場也就運轉不靈。說實話,這事到現在我還瞞著洪塔山,將來我也不想讓他知道,免得他認為現在的黨委政府都是圍著他轉,離了他就不行,因此變得更加有恃無恐。從這個道理上講,你不是幫他,而是在幫我,稍作點誇張說,是在幫助西河鎮的全體幹部和人民。

  孫萍說,我也說點心裡話,儘管現在許多人把入黨看得很淡,可在地委機關不入黨就矮人一頭,提職評獎都輪不上,可是機關裡年輕人多,等排隊輪上你時,人都快老了,那時再進檔,當個科長、副科長有什麼意思。所以下來幫忙工作的人都想在回去之前能在基層將黨入了。不然,基層又苦又累,誰願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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