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文夫 > 圍牆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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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剛說過,下午那新玻璃便裝上了,這使人忍不住要用手指去戳戳,看看是不是糊的玻璃紙。因為目前買人參並不困難,買窗戶玻璃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即使碰巧買到,又怎麼能馬上就請到裝玻璃的工人,釘得四平八穩,還用油灰抹了縫隙……不好,隔壁正在造大樓,這油頭粉面的傢伙是不是乘人家吃飯的時候去…… 當然,一切誤解遲早總會消失的,可是需要用時間來作代價。馬而立以前在房管局當辦事員,第一年大家都對他存有戒心,深怕這個眼尖手快的人會出點什麼紕漏。第二年發現他很能幹,但是得抓得緊點,能幹的人往往會豁邊,這似乎也是規律。第三年上下一致叫好,把各式各樣的事情都壓到他的頭上去!第四年所有的領導都認為馬而立早就應該當個副科長,工資也應加一級。可惜那副科長的位置已經擠滿了,加薪的機會也過去了兩年。喏,在這種性命交關的地方馬而立便吃了大虧,都怨那張娃娃臉! 房管局的老局長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不肯虧待下級。眼看馬而立在本機關難以提拔,便忍痛割愛,向吳所長推薦,說馬而立如何如何能幹,當個行政科長決無問題。 吳所長答應了。但一見到馬而立便犯疑:這樣的人能吃苦耐勞嗎?辦事穩妥嗎?倒黴的馬而立又開始了第二道輪回…… 吳所長所以要馬而立先發言,一方面是想引出大家的話來,一方面也想試試馬而立的功底,看看他知不知世事的深淺,所以對著馬而立微微頷首:「後勤部長,你看呢?」 馬而立果然不知深淺,他憑著在房管局的工作經驗和人事關係,把磚頭、石頭、人工略加考慮:「沒問題,一個星期之內保證修得好好的!」 吳所長「噢」了一聲,憑他的經驗可以看得出馬而立頭腦中的東西:「你不能光想磚頭石灰呀,要想想這圍牆的式樣對我們單位的性質有什麼意義?」 「意義」二字把人們的話匣子打開了,大家都來談論圍牆的意義,其用意卻都在圍牆以外。 果然,對古典建築頗有研究的黃達泉接茬兒了。這老頭兒有點天真,他的話是用不著猜摸的:「這個問題我早就提過多次了,可惜沒有能引起某些人的注意……這次圍牆的倒塌,對我們是一個深刻的教訓。在我們過去的設計中,都沒有對圍牆引起足夠的重視,沒有想到區區的一堵圍牆竟能造成動與靜的差別,造成安全感和統一的局面。現在看起來圍牆不僅有實用價值,而且富有裝飾的意味,它對形成建築群落特有的風格有著非常重大的意義。吳所長說得對,這是內容和形式如何統一的問題!」 這番話聽起來好像是對領導意圖的領會,其實是有的放矢,他先把矢引出來,再讓別人放出去;他有自己的傾向,但又不願捲進去。他的話一出口,人們的目光便悄悄地向東一移。 東面的長沙發上,坐著屬「現代派」的朱舟,他雙手捧著茶杯,注目凝神,正在洗耳恭聽。 黃達泉接著滔滔不絕地說:「……從傳統的建築藝術來看,我們的祖先很瞭解圍牆的妙用,光是那牆的名稱就有十多種。有花牆、粉牆、水磨青磚牆;高牆、短牆、百步牆;雲牆、龍牆、漏窗牆、風火牆、照壁牆……各種牆都有它的實用價值和藝術價值。其中尤以漏窗牆最為奇妙,它不僅能造成動與靜的差別,而且能使得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能使人身有阻而目不窮!可以這樣說,沒有圍牆就形不成建築群落。深院必有高牆,沒有高牆哪來深院?你看那個大觀園……」黃達泉講得興起,無意之中扯上了大觀園。 坐在長沙發上的朱舟把茶杯一放,立即從大觀園入手:「請注意,我們現在沒有修建大觀園的任務。如果將來要修復圓明園的話,老黃的意見也許可以考慮,但也只能考慮一小部分,因為圓明園的風格和大觀園是不相同的。我們考慮問題都要從實際出發,古典建築雖然很有浪漫主義的色彩,還可以引起人們對我們古代文化的尊敬與懷念,但在實際工作中是行不通的。我們的當務之急是修建五層樓或六層樓,我不能理解,即使是十米高的圍牆,對六層樓來講又有什麼意義?」 「有!」誤入大觀園的黃達泉折回來了,他對現代建築也不是無知的,「即使是六層高的樓房,也應該有圍牆。因為除掉四五六之外還有一二三,圍牆的作用主要是針對一二兩層而言的。四五六的動靜差是利用空間,一二兩層的動靜差是利用圍牆來造成一種感覺上的距離。」 雙方的陣勢擺開了,接下來的爭論就沒有長篇大套,而是三言兩語,短兵相接: 「請你說明一下,圍牆和建築物的距離是多少,城市裡有沒有那麼多的地皮?」 「如果把圍牆造在靠窗口,怎麼通風採光呢?」 「造漏窗牆。」 「漏窗牆是靜中有動呀,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它在動中還有靜呢,這句話你沒有聽見!」 「慢慢,請你計算一下這漏窗牆的工本費!」說話的人立即從腰眼裡掏出電子計算機。 吳所長立即用圓珠筆敲敲桌面:「別扯得太遠了,主要是討論如何修圍牆的問題。」 朱舟不肯罷休,他認為「守舊派」已經無路可走了,必須乘勝追擊:「沒有扯得太遠,這關係到我們應該造一堵什麼樣的圍牆,要不要造漏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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