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文夫 > 人之窩 | 上頁 下頁
一八


  我也被這種氣氛憋得難受,想在馬海西的興奮點上刺激刺激:

  「喂,馬海西,再來一次舞會怎麼樣,我們都還沒有學會呢,張南奎特別想學,他那種癩蛤蟆舞是見不得人的。」

  張南奎笑了:「別拿我出洋相啦,小弟。」

  一馬海西的反應冷淡:「你們……替我歇歇。」馬海西的興奮點有些麻痹。

  許達偉倒興奮起來了:「對對,這個星期六再來一次Party!」

  馬海西搖搖頭:「有困難,借不到唱機。」。

  「想想辦法嘛。」

  「要麼去買一個,你出錢。」

  許達偉撓撓頭:「有辦法,用我們自己的樂隊,大家合奏《步步高》,跳起來也是很有勁的。」許達偉突然變得有主意又有辦法,不再是那麼大咧咧的。

  「誰來跳呀?」

  「羅莉,還有……還有那隔壁的柳梅,她……是個舞會的皇后。」許達偉說話有點不大流暢,心虛氣短,不似往常。

  馬海西眼睛亮起來了,他對戀愛是有過敏反應的。~

  我們幾個人也不是木頭,對許達偉的神情異常早就看出了端倪,大家睜著眼,咧著嘴,等待馬海西眉飛色舞地進攻許達偉,罰他一桌酒席。

  可那馬海西卻不爭氣,眼睛亮了一下,隨即熄滅,沒精打采地說:「這事情以後再說吧,馬上要大考了,要把功課複習複習。」

  羅非聽了首先同意:「對呀,這話還像是人說的,讀書不放在心上,一天到晚派對,神經病!」

  一提到大考,大家都泄了氣。考試是學生的心病,玩得高興時千萬不能提,提到考試便會興趣索然,特別是期終考試,那是性命交關的。

  晚餐會終於熱鬧不起來,那天氣倒是很熱的,大家吃完晚飯後就輪流洗澡,然後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裡,臨時抱佛腳,硬背搶記。

  徐永平時的功課就很好,考與不考都是一樣的,他還是每晚堅持練二胡,常到隔壁的王先生家去討教技藝。他和王先生的一家都混得很熟,和那開古玩店的朱益也搭得夠,有時候還陪著老頭兒喝一杯。性格內向的人歡喜和有學識的長者在一起。

  張南奎的生活很有規律,他的情緒很少激動,只是對清潔衛生一絲不苟,他督促阿妹掃地抹灰,還買來能夠自噴的美國原裝DDT,把我們房間裡的蚊蟲都消滅。

  許達偉雖然神魂不定,但是還能克制自己,不讓他的騷動不安暴露在我們的面前。他說是回家複習功課,誰知道呢。

  只有那個馬海西,神經真的有些不正常了:突然高唱一聲「香檳酒氣滿場飛」,戛然之間又沒有了聲息。晚上說夢話,磨牙齒,房門外面都聽見。

  從不過問世事的羅非也擔心了:「小弟,馬海西怎麼回事呀,真有神經病嗎?」

  我搖搖頭:「不會,恐怕……恐怕和你的妹妹有關係。」我也感染了那種病,對戀愛有過敏反應。

  羅非呔了一聲:「神經病碰到神經病,無藥可醫!」他碰到了戀愛就反彈,因為他的那些化學公式、分子結構都是無情的。

  無藥可救?不一定吧。隔壁的王先生得了肺病,本來也是無藥可救的,現在有了盤尼西林,不也是起死回生!好不熱鬧的一個大家庭,現在卻變得有些沉悶,有吃有住了,卻又來了什麼愛情,真叫人頭疼。我忍不住去找馬海西,看看他的病有沒有藥可醫,我雖然囊中無藥,卻有點治病救人的心意。

  馬海西獨自坐在書桌前,面前攤著信紙,手裡拿著鋼筆,眼睛看著屋面。

  「喂,你在數屋樑嗎?」我大喊了一聲。

  馬海西一嚇,立刻用手遮住了信紙:「出去出去!」

  「喔唷,大不了是寫情書吧,有什麼了不起。給我看看,也許我能替你出點主意。我沒談過戀愛,言情小說倒是看過不少的。」我突然感到囊中有藥了,這藥和馬海西是對症的。

  馬海西果然把手從信紙上移開了,笑嘻嘻地搬了一張椅子叫我坐下,還問我要不要喝加啡。

  我大模大樣地往椅子上一坐:「好吧,來一杯。」

  馬海西愣了一下,他本來是說的一句客氣話,想不到我倒是毫不客氣,只好從抽屜裡摸出一包鵝牌咖啡糖來,放在一隻搪瓷茶缸裡,倒上滿滿的一杯水。

  我用一隻筷子在茶缸裡攪了一氣,呷了一口那有著枯焦味的糖水。你馬海西不把病情告訴我,我這囊中的藥是不肯先拿出來的。

  「呃呃……小弟,有件事情早就想請你幫忙了,但又說不出口。」

  「你連最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還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那……那是開玩笑、這是正兒八經的。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和羅莉的關係這一次真的出了問題……」

  「等等,你和羅莉到底有沒有那種關係?」

  「怎麼沒有呀,擁抱接吻都有好幾回。」

  「那就定了唄。」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本來想在暑假期間約她去和我的父母見面,可她這一個多月來卻和我避而不見,連寫了三封信都沒有消息。」

  「有什麼事傷了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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