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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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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馬揚也不禁愣住了。 這時候,黃群和馬小揚拿著濕淋淋的雨衣,提著一個用塑料紙包裹著的小巧的保溫暖瓶和兩個保溫飯盒,來給馬揚送飯送藥。剛走近馬揚跟同志們開會的那個小會議室,跟那位大高個兒擦肩而過。而這時,在機關舊樓門前的大空場上,嘩嘩的急雨之下,已經集結好的搶險隊伍黑壓壓一片,屏息靜氣,等待出發。雨水從一把把高聳在人們頭頂上的鐵鍬上往下流淌。慘白的路燈光在明亮的鍬刃上發出隱隱的反光。 也許大高個兒隱隱意識到自己今晚不會有太好的「下場」,出得門來,便一臉的淒苦,又帶著幾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老子就這樣了」論堆賣塊兒的橫蠻氣,小揚一眼看去,心裡挺害怕,不禁往母親身邊偎了偎。而這時,在會議室裡,所有的人都沉默著,他們繼續懷著不同的心情,或正面或側面地等待著馬揚的一個決定。空氣也頓時凝固了起來。 大空場上,載人的卡車紛紛在發動,嗡嗡作響的車頭在微微顫抖。大高個兒佝僂著身子,慢慢走到樓梯口,馬揚沖了過來。馬揚這突然一沖,倒讓在場所有的人都一愣,然後也跟著向外跑去。但馬揚並沒有直接沖到大高個兒跟前,出了會議室門,向了秘書使了個眼色。丁秘書便帶著兩個機關保安,快速搶到樓梯口,伸手截住大高個兒。大高個兒一看,一個小秘書,兩個小保安居然在他跟前耍橫,便想發作,但稍一扭頭,眼角的餘光已把在那頭站著的馬揚掃著了,立馬知道了秘書等追出,是有來頭的,便收斂了頤指之氣,只是對了秘書等三人哼了哼,用力推開他們的手,向樓下走去。這時,馬揚已經趕了過來:「站住!你給我站住!」馬揚呵斥了一聲。大高個兒渾身一顫,立馬站住了。就像小揚說的那樣,馬揚常有那種不嚴而自威的氣勢,況且此刻又嚴而厲了哩! 馬揚大步橫站在大高個兒面前。 大高個兒哀求道:「我保證在大堤上帶頭好好幹,還不行嗎?」 馬揚把那份「生死狀」遞給他:「簽名,這是組織決定。」 大高個兒急切地說道:「簽了名,你就不允許我們有半點閃失了……」 馬揚仍語重心長地:「今天晚上就是不能允許我們有半點閃失!你是老黨員……」 一提「黨員」二字,大高個兒似乎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理論根據:「黨在什麼文件上規定了要領導幹部在工作中立生死文書?!」 馬揚說:「是的沒有。」 大高個兒得意了:「那不齊了?!」 馬揚不再跟他爭論了,回頭去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幾位黨委委員。幾位黨委委員都說:「您做決定吧。」馬揚便示意小丁做記錄,然後口述道:「立即打印處分決定。」大高個兒一下急白了臉,叫道:「馬揚,你別一手遮天……」馬揚再不理睬這個大高個兒,繼續口述道:「鑒於劉三家同志在党和人民的利益受到巨大威脅的非常時刻拒不執行組織有關決定,完全喪失了一個党的領導幹部應有的基本品質……在這麼一個特定情況下,應視為臨陣脫逃。現做如下決定……開除劉三家同志的黨籍。該決定立即生效……」大高個兒絕望地沖到馬揚面前,聲嘶力竭地又叫了一聲:「馬揚,你沒權利開除我黨籍!」這叫聲不僅淒厲,絕望,而且還充滿了挑釁。甚至包含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們走著瞧」的威脅。 場面上頓時靜寂下來。 馬揚默默地低下頭,讓自己鎮靜了一下,然後抬起頭十分沉重,十分沉痛地對大高個兒說道:「劉三家同志,你應該為自己感到慶倖,慶倖現在不是戰爭時期。假如現在是在敵我交火的戰場上,那麼,我現在不僅要開除你的黨籍,而且還要槍斃了你,拿你這顆腦袋來祭千百萬不惜自己的生命捍衛國家民族利益的忠誠戰士!你同意我這個看法嗎?」 個子挺大的劉三家同志不說話了。 到黎明時分,雨勢淅淅瀝瀝地小了下來,而後就十分不情願地停了。一面被雨澆透了的紅旗,疲乏地依偎在用晾衣服竹竿做成的旗杆頂端,偶爾被晨風撩起,做一點象徵性的飄拂。大堤上到處是奮戰了一夜,同樣處於極度疲乏之中,不得不席地休息的人們。而跟他們同樣沾一身泥漿的黃群和馬小揚卻在人堆裡急急地行走,尋找夫君和父親。「……你們看到馬主任了嗎!」她倆到處打聽。「水勢開始回落,他這會兒應該回指揮部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跟她們分析道。黃群說:「指揮部的同志說,水勢在回落的過程中,對大堤的沖刷力依然很大,潰堤的危險不是減少了,反而增加了。所以,他又上這邊來了。」那個幹部模樣的人就說:「那你們再找找吧。」這時,一個群眾跑過來說道:「找馬主任是不?他帶著幾個人剛沖那邊去了。」黃群忙說聲:「謝謝、謝謝。」帶著小揚往那人指的方向尋去。 那是大堤下的一片小樹林。有人,但沒有馬揚,倒是有幾個黃群認識的機關幹部在一堆簧火旁烤衣服,並把熏腸烤香了烤脆了,再烤出一層啦啦響的油珠子,往麵包裡夾。黃群一見他們,心裡頓時踏實許多。因為,指揮部的同志告訴她,馬揚就是跟這幾位同志一起出來的。她忙問:「老馬呢?他沒跟你們在一起?」一個機關幹部指指不遠處的一個木楞堆說:「他上那邊去了……」黃群間:「他上那兒幹嗎?」另一個機關幹部笑道:「也許有點私事吧。他還不讓我們跟著哩。」 黃群也笑道:「好你們幾位,不仔細跟著領導,卻只顧自己躲在這兒吃好的,當心馬主任打你們屁股!」機關幹部們忙笑道:「誰知道他自己在那兒躲著偷吃啥好的哩。快去吧,說不定馬主任還給你們留著一份哩。」雨停了,人們的心清果然也不一樣了。黃群在眾人爽朗的笑聲裡急急向木楞堆走去。她當然不相信馬揚是躲著幹啥私事。第一個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念頭就是,他會不會舊傷又發了?想到這裡,她不禁加快了步子。馬小揚也忙跟了過去。 黃群其次想到的是,馬揚可能在那兒「方便」,所以等快走到那個木楞堆跟前了,便對小揚說:「你先別過去……」馬小揚知趣地趕緊站住。待黃群走到木楞堆近旁,四下粗粗地打量了一下,卻沒發現什麼。她便輕輕地叫了兩聲:「馬揚……馬揚……」聽母親在那邊叫喚,馬小揚在這邊有點不安起來,便慢慢向木楞堆那邊移動。 很快,黃群聽到從一個木楞堆後頭隱隱傳出痛苦的呻吟聲。她一怔,忙循聲跑去。果不其然,馬揚就在那個木楞堆後頭,正用力抱住自己的腦袋,把大半個身子緊緊依靠在粗直的木頭上,咬住牙關後,直接從牙縫裡迸出一聲聲呻吟。 黃群忙撲過去,抱住馬揚:「馬揚,你怎麼了……怎麼了……」 「哎喲黃群……黃群……哦,你真是個好老婆……你來得太是時候了……抱著我……用力……抱著我……再用點力,抱……抱著我……哎喲……」黃群慌慌地:「馬揚……馬揚……你怎麼了……」馬揚臉色發灰,眼圈發黑,繼續抵靠住木楞堆,輾轉反側地痛吟著:「抱緊點……哦……別鬆手……哦,我的腦袋……我這該死的腦袋……」 在不遠處站著的馬小揚,完全被這場面震住了,她站著,不知所措地站著,臉色同樣灰白,神情惶惶,兩行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籟籟直往下流淌,然後大叫了聲:「『爸……爸……」撲過去抱住父母雙親大人,大聲哭了起來。 61 管委會黨委立即做出決定,並報省委批准,強制馬揚同志臥床休息兩周,並通知黃群所在醫院領導,讓他們特派黃群同志為特別看護,帶薪在馬揚同志身邊守護兩周。要安靜。黃群採取了必要措施,在窗子上掛上厚重的窗簾,盡可能地隔絕光和聲。所以搞得即便是白天,房間裡也昏暗如北極圈白夜裡的黃昏,漫長空闊。本來就一直沒怎麼睡著的馬揚——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了,你讓他還怎麼「睡『?!!——這時仍睜著眼,瞠瞠地看著黑糊糊的房頂,在想著什麼。遠處不時傳來火車或重載卡車的轟鳴聲。馬揚實在躺不下去了,輕輕地坐起,頭一陣暈眩和疼痛。他忍了忍,下床,穿上外衣,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向外張望了一下。門外,陽光燦爛啊。哦,如此大好時光,恍如隔世!正巧寂靜無人,他便悄悄走去。剛走到樓梯口,身後便有人故意於咳一聲,冷峻似」獄卒「,又似狄更斯筆下那個獨身一輩子,性格陰冷古怪的」老姨媽「——肯定是黃群了。他只得收住腳步。 「你以為醫院讓我帶薪在家,是陪你玩貓捉老鼠的?」黃群走過來恨不得揪他耳朵。 馬揚掩飾般地笑道:「我下去走走……」 黃群笑道:「走走?可以啊。」說著,過來把馬揚的褲腰帶抽走了,「走吧。」說得挺大度。馬揚哭笑不得地捂住沒了腰帶就要往下掉的褲子,說:「黃群……黃群……你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我畢竟不是正在服刑的勞改犯……」黃群哼了一聲:「勞改犯?勞改犯比你聽話!」馬揚只得說出真情:「咱們好好商量。貢書記這兩天正在一個很小範圍裡,召集一個內部研討會,專門討論國有經濟下一步的改革問題,涉及一系列敏感話題,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內容是肯定要談到大山子下一步怎麼幹……」黃群說:「貢書記那個會,開發區有領導去參加了。怎麼,還非得你去參加才行?馬揚同志,你別搞錯了,讓你休息,也是省委的決定。」 馬揚說:「會開得十分激烈,各種意見分歧相當大。」 黃群一怔:「你怎麼知道的?」 馬揚忙掩飾:「我猜可能會是這樣……」 黃群一瞪眼:「你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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