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省委書記 | 上頁 下頁 | |
九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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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房間裡全是人。不停地走動。從這兒走到那兒Z從那兒又走到這兒。尋找著。琢磨著。 蹲下,又站起。站起,又蹲下。另一部分刑警忙著對被擊斃的兇手進行拍照勘驗。修小眉則呆呆地坐在另一個房間裡,機械地回答著刑偵支隊領導的問話。等貢志英等人趕到,問話基本結束了。 「嫂子,你沒事吧?」貢志英不顧刑警的攔阻,撲過去拉住修小眉的手,急切地問。 修小眉似乎還處在那種無法自拔的驚駭之中,渾身一陣陣顫抖著。她不知道怎麼回答貢志英的關切。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腦子裡依然還問起兇手破窗而人那一刻時的震驚和駭異。那一刻,腦子完全空白,全身的血仿佛刹那間都被抽空了,人完全僵硬,完全冰冷,完全木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呀……」她想叫來著,可完全叫不出聲。她想搞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可,緊跟著就響起了一聲槍聲……還有血……真的血……從那個被刑警們稱作「凶尹『的男子頭部濺起。那是一股帶著熱氣的血。她仿佛看到了那霧似的熱氣。然後又是一聲槍響,幾乎震破了她的耳鼓膜。她不知道這第二槍又是誰打的。但她看到」兇手「的頭髮直立了一下,血立即糊住了他的一隻右眼,並順著右耳根右臉頰往嘴角淌去。他立即仰天倒去,帶倒了她最心愛的一盆君子蘭,又砸在那盆一人多高的鳳尾竹上。她突然感到喘不上氣,心針紮似的絞痛,胸極度憋悶;但她不敢挪動自己,她只是直直地盯著那個「兇手」。 他只跟她說過一句話,問她:「你就是修小眉?夠漂亮的!「說著就沖她拔出了手槍。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槍口的青冷峻刻和」兇手「板著那張並不難看的臉朝她一步步走來。」兇手「年齡並不大,牙卻不太整齊……現在他躺那兒了,嘴微張著,同時還在微微地抽搐。胸口上也撕開了個血洞,從那兒咕嚕咕嚕地往外冒著帶血絲的氣泡,同時發出些微的嘶嘶聲。她開始頭暈。口幹。發冷。腰也直不起來了。但她仍無法讓自己把視線從那個」兇手「身上轉移開。很多年後,她仍記得』兇手」穿的是一身灰色的西服,褲腿上有一塊血斑…… 「嫂子……嫂子……」貢志雄在輕輕呼喚。好大一會兒,修小眉仍沒反應。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站起,怔怔地問剛才訊問過她的那位支隊長:「我能走了嗎?我今天不想再住這兒了……我得離開……離開……」貢志英忙說:「我們就是來接你的。」修小眉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但又想不起來自己要找什麼。貢志雄忙去找到她的手包,遞給她。但是,一個刑警走過來很禮貌地說道:「在沒有斟驗完現場前,這兒的任何一件東西都不能帶走。」修小眉愣怔了一下,問:「這是我的東西,也不能帶走?」 「對不起。暫時不能。」 「那好……那好……謝謝……謝謝……」說著,丟下手包,就轉過身去向門口走去。 剛走了兩步,似乎又想起什麼,一下呆呆地站住了,呆了幾秒鐘,緩緩轉過身,睜大了眼,迷茫地躊躇地看看貢志英,又看看貢志和,問:「楓……楓林路十一號……楓林路十一號還會接納我嗎?爸爸還會認我這個兒媳嗎?你……你們還會要……要……要我嗎?」 貢志英心裡一酸,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沖過去緊緊抱住了修小眉。貢志和和貢志雄也難過地低下了頭。 這時,張大康也獲知修小眉家出事了,急忙趕來,看到樓前圍著那麼些人和警車,他沒敢下車,只是駕駛著他那輛高檔轎車慢慢地圍著修小眉家所在的小區轉了多半圈兒,遠遠地透過車窗和小區的林木空隙,觀察了一會兒此間的動靜,又悄悄地駛走了。 60 接到省防洪指揮部的緊急警報後,開發區機關立即總動員,滿載著草袋或人員的卡車一輛接一輛向要害地段馳去。有人在吹著哨子,集合隊伍。有人拿著手提式電喇叭在向自己的隊伍宣佈注意事項。百年不遇的深秋洪災,此時充分顯示了它一個世紀才展示一回的橫不講理的殘暴嘴臉,蕩蕩泱泱地在上百公里的地段上,推平人類蟻窩蜂巢般積存下的那點希望和財富,發誓奪回從上古時期起就歸它獨霸的地盤。幾米高的水頭,把整棵整裸的大樹連根掘起,而後吞沒…… 拒絕洪水,對大山子還有一種特殊的意義。 「……讓洪水淹了103變電站,整個大山子就會癱瘓。大水進入巷道,也將威脅正在井下作業的幾萬工人。還有一點,也是致命的:這個消息通過互聯網,立即傳到國外,就會嚴重影響正在德國進行中的那個坑口電廠談判,影響德國投資方對大山子的信心。所以,今天晚上的戰鬥,對我們每一個大山子人來說可以說是一場生死決戰。貢書記剛才打電話來了,要我們不惜一切代價,確保103變電站,把洪水擋在大山子城門以外。剛才黨委的幾個同志緊急碰了一下頭,決定:領導帶頭,死守大堤。從我開始,全體黨委委員,全體機關部門領導,一個不落,全部上堤,每人負責一段。凡是上堤的領導幹部,都要立下『生死狀』,要對今晚的決戰負責……」馬揚在召開的科以上幹部緊急動員會上這樣說道。打印室很快就把印罷的一百多份「生死狀」送來了。打印前,有領導建議,不一定真的標上「生死狀」三字。可以照過去的老例,寫上「決心書」。「請戰書」 「保證書」就可以了。「為什麼?」馬揚問。「……您還真的讓大家把生死押在今晚的行動上?」那個領導大概並沒把馬揚剛才做動員時說的一番話當真。年年抗洪,年年講「幹部身先士卒」,誰見真的把生死跟這兩件事連在一塊兒的?在分發「生死狀」的時候,有一位四十來歲的大高個兒中層幹部就幹坐著,不往上簽自己的名。「……我再說明一下,黨員領導幹部必須簽這份生死狀。非黨領導幹部,以自願為原則……」馬揚第一個在「生死狀」上簽了名後,又大聲對在場的幹部們宣佈。很快,簽了名的,便把「生死狀」都交了上來。負責點收的楊部長,數了數,缺一份。大夥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在那個四十來歲的大高個兒身上,他畏縮在一個角落裡,只是門頭抽煙,既不做聲,也沒任何舉動。身前茶几上放著的那張「生死狀」,還整個兒是一張白板兒。在場有不少人是親身經歷過當初馬揚處理言可言那事的,知道馬揚輕易不說過頭活,說了,就不會是鬧著玩的,紛紛預感今晚又得出事,有「好戲」看,便一個個早早地閉上嘴,往一邊等著去了。大高個兒當然覺察到大夥這異樣的目光和異樣的情緒,勉強笑了笑後,竟然大聲張羅起來:「走啊,該上大堤了……」 馬揚走過去,瞧瞧他跟前那張白板兒「生死狀」,微笑著問:「沒筆?」大高個兒乾笑兩聲:「……嗨,咱們上大堤好好幹就是了,搞那形式主義幹嗎?」馬揚笑笑:「別『咱們』啊,就你自己沒簽名了。」 「嗨,馬主任,這一夥人都不是學水利的,也沒搞過水利。在這」生死狀「上簽了名,萬一真出了什麼紙漏,那是要兌現責任的……」大高個兒顯得特別為難,又顯得挺有理由。馬揚繼續勸告:「當然要兌現責任。不兌現,鬧著玩呢?快簽吧。」大高個兒還在要牛皮糖:「嗨,我上大堤認真幹就是了……」馬揚有點忍耐不住了,外邊的雨越下越大,他的口氣便變得有點急暴了:「別『晦』了。快簽!!」大高個兒呢哺著,又「嗨『了一聲道:「嗨,別開玩笑……馬主任,咱們……誰跟誰呀……」一邊說,一邊抄起放在自己身邊的雨衣和鐵鍬,居然置那份白板兒」生死狀「於不顧,噔噔地向外走了,真把大夥鬧個不敢相信,立即又把視線轉向了馬揚——看你怎麼處理這第二個「言可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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