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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那……那我就說了?我覺得您把宋副書記支出去參加會議,這是一著高棋。是一石兩鳥,或一石多鳥之舉。這一段時間,您一直在中紀委的指導下,讓省紀委和政法委的同志秘密地、但又確確實實是緊鑼密鼓地清查大山子前些年積累的問題。而社會上也一直有這樣的謠傳,說大山子前些年的問題,並不是跟宋副書記沒有_點關係。前一段時間,我們內部有些同志,對您把宋副書記放到大山子去擔任市長和市委書記,頗有一些疑慮。包括馬揚在內,都有些想不通。不管宋副書記跟大山子前些年的問題有沒有牽連,您把他放到大山子去,總有礙於清查工作的深人開宸。內部甚至有人說,您這是故意在捂蓋子,在保護來副書記。因為宋副書記也是您多年來非常賞識並且下了大力氣培養的年輕幹部。對於社會上這種『捂蓋子』一說,我是不相信的。我畢竟對您還是比較瞭解的。但是,我還是挺為您擔心。大山子前些年投入二三十個億而沒有見到成效,損失巨大,您心清十分沉重,甚至一度萌生向中央請辭,主動承擔責任的想法。中央雖然沒有同意您請辭,但這幾十個億的損失終究是個問題。不搞清它,既無法向中央交代,也無法向K省老百姓交代。而由此留下種種隱患,可以說貽害無窮。對此,依您的性格、信念和歷來的做法,我都認為,您是不會跟這幫禍害大山子的傢伙善罷甘休的。但到底怎麼解決這幫子人,我非常忐忑。一直到最近,我才忽然有些明白了,您使的可能是欲擒故縱、先揚後抑的手段。現在,您突然把宋某人支開。今晚,您又在辦公室裡沉思長靠好幾個小時,依我過去對您的瞭解,這表明,您要出臺一些大舉措了。這盤難下的棋,大概是到了收關階段。決戰將臨,我這個大秘書,老助手,怎麼可以早早地就丟下您,自己一個人溜之乎也,回家喝我的熱稀飯、吃我的油烙餅去了呢?」

  說著,說著,焦秘書居然眼眶都有些濕潤了。貢開宸聽到此處,心裡也未免一動,感慨萬端地拍了拍焦來年,但是,也只僅此而已,對焦來年所說的一切都未置可否。他作為即將到來的這場大戰的總指揮之一,又怎能對自己的秘書所做的分析置個可否?雖然這個「秘書」是自己極信任的人。

  沉默了一會兒,他微微一笑,又問:「你覺得,我現在最想要做哪些事?」

  焦來年低下頭略假思考,說:「我試著猜一猜吧。一,您需要一位特別信得過的同志,為您起草一份給中央書記處的親筆信,詳述留下馬揚的理由。這件事,當然不能張揚出去,否則對解決大山子和宋海峰問題都很不利;甚至還需要找一位特別可靠的同志,專程跑一趟北京,把這封信直接送到某一位中央領導手中去。二,當務之急,也就是說,今天晚上,您會去找找您的老領導、前任省委書記潘祥民同志,跟他再把您的想法切磋一下,以求最後的完善。三,您也許還會找找您那位大兒媳修小眉女士……」貢開宸馬上說:「前兩項猜得……嗯,還有點眉目。這最後一項,太離譜了。我找她幹嗎?」焦來年卻說:「修女士今天晚飯後,已經打過三四次電話來找您。我都給您擋駕了。但她說,今晚您一定得見她一下。因為她有可能很快要去一趟香港。」

  貢開宸一震:「去香港?」

  焦來年說:「是的。她說走以前,她一定要見您一下。」

  貢開宸喃喃自語道:「去香港?奇出怪樣!」他說著低下頭沉思。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一定又是貢志和!」然後抬起頭來,吩咐焦來年:「起草那封信的事,你辦。今天晚上,你就別回家了。天亮前,把信稿起草好,放在我辦公桌上,明天一早我來看……另外,你給潘書記打個電話,告訴他,今天晚睡一會兒。一會兒,我就上他家去看他。」

  焦來年勸道:「改明天吧。現在已經快兩點了。老人家七十多了,可受不了您這種電閃雷鳴般的衝擊……」

  貢開宸笑笑:「那就明天吧。上午……」

  「下午吧。下午三點半,午睡以後。您自己也需要睡一會兒。」這一回,貢開宸不讓步了:「上午!修改完你那封信稿後,就去。請他老人家在家等著我。」

  有過一番秘書經歷的焦來年自然知道這個分寸:什麼事情在什麼情況下可以「干預」首長一下,而什麼事情在什麼情況下又必須對首長絕對服從。這時候,他就服從了,說了聲:「是」。然後貢開宸又讓他馬上找到貢志和。讓「這小子」這會兒就回家去「等著我」。

  焦來年猶豫了一下,提醒道:「那位修小眉女士呢?」貢開宸說:「替我回個話,告訴她,沒有我的批准哪兒也不許去。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等我的電話。我會找她的。」焦來年又答了聲:「是。」突然又想起什麼,忙問:「貢書記,是讓貢志和在他自己家等著,還是上楓林路十一號等著?」貢開宸應道:「當然在楓林路十一號。另外,再通知省紀檢委的周書記、政法委的陳書記、公安廳的唐廳長,明天下午三點半到這兒來開個小會。」

  焦來年又答了聲:「是。」

  已經轉身去開門的貢開宸,這時忽然回過頭來了,扶著門框,定定地看著焦來年,突然感慨萬千地說了這麼一段話:「來年啊,我真是喜歡聽你說這一聲『是』。每一回聽你說這個『是』,我心裡都覺得特別踏實。難得的一種踏實……難得……」最後這半句,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語,一邊說著,一邊還自嘲般地對著深色的雕花門扇苦笑了一下,輕輕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然後就走了。

  一回到楓林路十一號,貢志和果然已經在等著了。

  「是你讓你嫂子去香港的?」

  「她上您那兒告狀去了?」

  「我已經跟你談過多少回了?問你話哩,歷史學家!啞巴了?誰給你這個權力?誰允許你超越公檢法機構對一個公民私下裡進行偵查?居然還威逼這個公民私自離境。你無法無天了!」

  「不是私自離境。我替她辦妥了一切必要的手續……」

  「你辦妥了一切必要的手續!你有什麼權力要求她這麼做,或那麼做?」

  「爸,請您相信我……我現在能對您說的只有一句話:我這麼做沒有任何私心。我不是在為我自己。」

  貢開宸嘿嘿乾笑了一聲:「你想保護我們這個家。對不?你想維護你大哥的名譽。對不?你還想保護我不受連累。對不?高尚。」

  「……我還想搞清楚,嫂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也是大哥生前最關心的。」

  「你搞清楚了嗎?」

  「基本上吧……」

  「基本上!你大哥讓你去調查他老婆了?」

  「他當然不會這麼明說。」

  「不是不會這麼明說。他壓根就不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爸,嫂子可能陷人了一個不法商人的圈套……」

  「你能證明他是不法商人?你拿到確實的證據了!」

  「拿證據不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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