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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馬揚忙問:「怎麼了?」

  黃群說:「怎麼了。還不是你那個寶貝閨女!」

  馬揚忙問:「小揚又怎麼了?」

  黃群說:「今天她學校負責黨務工作的老師又來家訪。當時她不在,我就替她報了個名,讓她參加學校舉辦的那個黨章學習小組。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好事?別的同學想還想不著哩。好嘛,她一回來,還沒等我說完,就扯著嗓子跟我大發雷霆,說什麼包辦,什麼專橫,什麼不懂得尊重人……然後一跺腳就跑了……」

  馬揚忙歎口氣說:「你也是的。人家已經是高中生了,這樣的事,得讓她自己做主了。就是要替她報名,事先也得跟她商量一下。」

  黃群急了:「我不願跟她商量?為這件事,我都跟她吵過不知多少回了。你也不管管家裡的事,一點都不瞭解你那個寶貝閨女的思想情況。你知道嗎?她壓根就不想參加那個黨章學習小組。」

  馬揚搖搖頭:「不可能……」

  黃群冷笑道:「我的馬領導,馬官僚,別站在這兒可能不可能的了,快想辦法去把你那個寶貝閨女找回來吧。天快黑了。這兒既然有人要你的命,也可能要你這個寶貝閨女的命!快去找找吧!!」

  馬揚和黃群一邊說著一邊啟動,剛要出門,卻聽到門外走廊裡響起一陣他們熟悉的腳步聲。上樓來的果然是小揚。黃群喜出望外,不計前嫌地迎上去,卻熱鍋鏟碰了個冷餅擋,女兒板著臉,徑直回自己臥室去了,鬧了個極無趣,不由得怒從肝兒上起,不顧馬揚的勸阻,忿忿地叫了聲:「馬小揚!」沖進房去。但沒待她進一步發作,馬揚還是搶在她頭裡,先開口說話了,同時還對黃群做了個強硬的手勢,讓她千萬別再做出「惡化形勢」的舉止。「……能談一談嗎?」馬揚對小揚說道。語調平和,但卻立即造成一種不容抗拒的態勢。這也就是小揚平時常跟她媽說的:「媽,您學學老爸,他就是有一種不嚴而自威的氣度……」

  「你老爸好。你老爸什麼都好,你跟你爸叫媽去!」黃群酸酸地說道。

  馬小揚知道自己理虧,但又不願承認自己理虧。既然老爸主動發出「和談」的信號,自己當然應該有所反應。於是她站了起來,說了句:「談什麼呀……真的沒什麼可談的……」

  「你瞧你那個樣,還沒什麼可談的?」黃群仍在生氣。「我怎麼了?」小揚不服氣。「怎麼了?我看你是進入青春更年期了,怪誕!」

  「爸,你聽呀!你聽媽說的!」小揚叫了起來,並且臉倏地紅了。其實她並不真懂什麼叫「更年期」。只不過偶爾聽一些「老女人」厭厭地常把它掛在嘴邊叨叨,就覺得肯定跟「例假」似的,是上帝專為懲罰女人而製造的一樁麻煩事兒,肯定不會是「好事」。「你也是的。女兒更年期,你高興?」馬揚笑著嗔責黃群,揮揮手,讓她趕緊撤出,自己也跟著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過頭來又強調了一句:「吃了晚飯,咱們再談。啊?!」

  餐桌上,三個人悶頭吃飯。黃群好幾次想開口說話,都讓馬揚暗中制止了。吃完飯,馬小揚挺自覺地去洗碗,洗完碗,擦乾手,卻沒有急於回自己房間的意思,低著頭,只是在水池邊站著,而且默默地站了好大一會兒,然後才抬起頭來說:「對不起……這一段時間,我心裡挺亂的……請你們允許我自己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再跟你們談。行嗎?」黃群忙問:「你心裡亂什麼?有男同學騷擾你?」

  馬小揚忙叫:「媽!」

  馬揚趕緊對黃群使了個眼色,讓她不要再說話了。又靜默了一會兒,小揚說道:「……爸,有時候我想,人這一生,能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好人,只要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也許就足夠了……您不覺得,這個世界,缺的是真正的好人,不是別的什麼……」

  黃群說:「這跟你入黨有什麼關係?」

  小揚說:「也許……沒什麼關係……也許有很重要的關係……」

  馬揚一聽,覺得女兒還是認真考慮了「入黨」這件事的。有一套自己的認識。還不是隨便一談就談得下來的。於是他沉吟了一下,應道:「那就先去做功課吧。做完功課,咱們找個時間再聊。好嗎?」小揚感激地看了爸爸一眼,點點頭走了。走到門口,卻回過頭來,發表了一個「聲明」:「爸,媽,有句話,我要先跟你們說清楚,說心裡話,我不是不想加入你們那個党……」馬揚一聳眉毛,立即做出反應:「什麼叫『你們那個黨』?」小揚忙說:「那我叫它什麼?『我那個黨』?我現在還不是它的成員,怎麼能說『我那個黨』?」

  黃群反駁道:「它怎麼不是你的?它是屬￿全國人民的。你是不是全國人民的一分子?」馬小揚本沒打算在今晚「決戰」,便非常策略地閉上了嘴,並乖乖地低下了頭,不做聲了。不一會兒,房間裡就只剩下了馬揚和黃群。馬揚似乎陷入了沉思。說真的,這麼些年,他還第一次為女兒的問題「陷入沉思」。在默默地呆站了一會兒後,下意識地走到窗前,似乎是想躲開背後的那點光亮和嘈雜,去借助窗外那一片模糊和單一,來澄清隱隱乎乎遮蔽在女兒身上的那層似薄又厚、似輕又重、似單一又複雜、似「不足掛齒」,卻又「事關大局」的霧障……首先要確定的是,這真是一層「霧障」嗎?不要人云亦云……想一想……徹底地再想一想……

  58

  子夜以後,氣象臺報告,山南地區遭遇特大暴雨襲擊。貢開宸圈閱完省防洪抗旱總指揮部的汛情簡報,已是淩晨一點多,省委大樓裡出奇地寧靜。他深深地陷坐在黑色高背軟皮靠椅裡,已經好幾個小時了。他想找焦來年囑咐什麼,但手剛接觸到電鈴上,便想起一個多小時前,自己已經把他打發回家了,便自嘲般地笑了笑,撤回了按電鈴的那只手,拿起一張公文信箋,給焦來年留了兩句話,收拾起皮包,扣上金屬扣,從衣架上取下大衣,關掉室內的燈,決定去指揮部看看。但他剛一推門,卻嚇了一跳,看到黑乎乎的外屋裡,有個人在慘白的台燈光下彎腰坐著,一股漆黑的氤氳從他寬厚的背脊上倏倏然擴散。

  「誰?」他忙問。

  「我。貢書記。」那人答道,並站起。卻是焦來年!

  「哎,你怎麼還沒走啊?」貢開宸嘴裡雖這麼問著,心裡卻挺高興。

  焦來年笑道:「哪敢回哦?」

  貢開宸說:「山南的洪情已經搞清楚了嘛……」

  焦來年笑笑說:「我估摸著,今天,您還會有些特別重要的事連夜要我去辦的。所以,就一直在這兒熬著。您沒瞧見?都快熬糊了。」

  貢開宸聽焦來年這麼說,興趣上來了,忙放下手裡的包,搬來一把椅子,索性在焦來年跟前坐下來,問:「焦來年,你有這麼神?說說,快說說。我還有什麼重大的事要你去辦?」

  焦來年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仍在他那平靜的微笑掩護下,用他那不緊不慢的語調說道:「中央要調走馬揚,這事,非同尋常。我想您不會輕易罷休的。您一定會用適當的方式方法,去向有關的中央領導申訴,請求。在這個問題上,您一定會努力掙扎到最後一分鐘。只是,您不願意,也不會把這種努力和掙扎公開化罷了……」

  「晤。掙扎。說得好。我確實是在『掙扎』……說下去。」

  「……另外,您突然決定讓未副書記去參加本該由您自己去參加的會議,這也說明,您想給自己騰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著手去解決這個問題。」

  「嘿。我就不興去解決別的問題?非得解決這一個問題?」

  「說。沒說完哩。繼續說。還有什麼名堂?說。繼續說。」

  焦秘書猶豫了一下:「……沒……沒什麼了……」

  貢開宸卻「強硬」地下令了:「說!」

  焦秘書臉上那點常規的微笑突然一點一點在消失。他十分擔心地說道:「……再往下說,就純粹是我的胡言亂語了。」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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