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省委書記 | 上頁 下頁 | |
八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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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太敏感……」郭立明追問:「我做錯什麼事了嗎?」 宋海峰沒回答,但依然關注著車外的動靜。郭立明卻完全沉浸在眼前這場對話中,完全顧及不到外界可能會發生什麼;眼中的那點哀懇,無奈,委屈,以致絕望都融合成了一種無法推拒的急切,焦慮,在一併咄咄閃射:「如果一定要說我做錯過什麼事,那就是我為您跑過兩次腿……打著貢書記的名義,去為您做說客……」宋海峰立馬打斷郭立明的話:「我告訴你不要太敏感。這算什麼錯?!」 「我真的很後悔。作為省委主要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我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 「小郭!怎麼了?學習一下,又怎麼了嘛?至於搞得那麼緊張嗎?」宋海峰提高了聲音,語調裡明顯加進了斥責的成分。要按過去的情況,朱副書記生氣了,郭秘書一定不敢再說什麼了。但今天,郭立明顯然顧不得那許多了,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著宋海峰,問:「宋副書記,您沒再做別的事吧?您不會把我卷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漩渦裡去吧?」 宋海峰厲聲呵斥道:「郭立明!」 郭立明清醒了一些,在哆嗦了一下後,忙低下頭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有一點控制不住自己了……宋副書記,關鍵時刻,您真得幫我說說話……真的……」 53 公安廳負責「言案」的同志第三次跟老言老伴正面接觸,跟前兩回一樣,沒有取得任何成果。 「您仔細回憶一下,當時,有誰跟老言特別過不去?」他們耐心地問,老伴哀切地搖了搖頭。在她身後,站著女兒言小可。小可二十七八歲,在大山子中學當老師。「老人家,我們是省公安廳的,直接受省委貢書記的委派,來辦這個案子。我們希望得到您老的支持……」老伴默默地點了點頭。「您不要有顧慮。」老伴默默地又點了點頭。「聽說,老言被害,跟一份材料有關。您見過那份材料嗎?」老伴默默地搖了搖頭。「您還有什麼要對我們說嗎?」老伴又默默地搖了搖頭,而後慢慢地抬起眼皮,向那個掛有言可言遺像的鏡框投去哀痛的一瞥。鏡框裡,言可言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嘴唇邊似乎略略浮現出一絲讓人難以覺察的既表示贊許,又表示嘲諷的微笑。這贊許肯定是給老伴的,贊許她這種巧妙的不合作態度;那嘲諷,難道是給公安廳同志的?他在嘲諷他們「枉費心機」? 又磨磨蹭蹭地談了幾十分鐘,專案組的同志只得告辭。言小可代母親把專案組的同志送出門。 「言小可同志,找個時間,能跟你談一談嗎?」專案組裡一位中年女同志溫和地詢問。 言小可為難地說道:「……我根本不瞭解情況。平時,都在學校住。爸出事了,我才回來陪我媽的……我爸的事,我一點都不瞭解……」專案組的領導語重心長地說:「你是個人民教師……」言小可臉一紅忙說:「這跟是不是教師沒關係。」 「言老師,你再考慮考慮。這是我們的直線電話號碼。我們等著你的電話。」那位中年女同志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遞到小可手上。 回到屋裡,言小可就去問媽:「您為什麼不跟人家專案組說真話?您要再不說,我可要說了!」老伴苦笑笑,長歎一口氣:「你說?你說啥!」言小可說道:「我是說不出啥,那你說呀。你清楚,你說呀!爸爸讓人害了……您總不能誰都不信了吧!」 老伴猛地一回頭,定定看住女兒,眼眶裡頓時湧滿了淚水,嘴唇急速地哆嗦起來,似乎有許多的話要說,但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才好;過了好大一會兒,她用粗糙又粗大的手抹去已然湧出眼角的淚珠,撇撇嘴角,冷笑道:「信誰?你說你讓我信誰?站在那兒的一個個,到底誰是鬼,誰是人?誰?!你說說,到底誰是誰……」 吃罷晚飯,陪媽看了會兒電視,便聽到媽在一旁已經開始打呼了——從爸走後,她常這樣,只待天黑,就不願去外頭遛彎。她說她怕。怕啥?她又說不清,就是怕。那麼就在屋裡待著吧,看會兒電視吧。可一打開電視,只需十幾分鐘,腦袋往後一遞一遞的,最後一歪,就開始打呼……但是,只要你一關電視,她准醒。而且會突然地驚醒,仿佛遭劫了似的,惶惶地看著你。趕緊,再把電視打開。十幾分鐘後,她又開始那一番固定的程式——這樣,開了睡,關了醒,反復折騰上幾回,自己也覺得無趣,才嘀嘀咕咕道:「什麼破節目……盡在那兒殺雞殺狗扭屁股……」(她管那些扯著嗓子唱流行歌的人叫「殺雞殺狗」。)並挪動著這一段時日來驟然變得不那麼靈便的雙腿,慢慢回自己房裡去了。言小可伺候著母親睡下,替她掖好被子,在床邊又坐了一會兒,見母親確實合上了眼,安靜了下來,這才關了燈,放輕了腳步,上外頭去辦自己那一攤事了。 改完最後一本作業,已是十點多鐘。小可怔怔地坐了一會兒,抬起頭看了看被高高掛起的父親遺像,心裡一陣酸楚,默默擦去眼角的淚水,整理好那些作業本和備課筆記,悄悄地又上臥室裡看了看。 其實這段時間,老言的老伴一直沒睡,黑暗中,睜大了兩隻眼睛,總是很不甘心地在亂想著什麼,卻又想不出個正經路數,閃現出來的,更多的是無數往事片斷,那些跟老言相關的片斷,相互摻雜著洶洶湧來,全像一片洪水漫堤,浩浩蕩蕩地裹挾著豬馬牛羊,鍋碗瓢盆,床板房梁,把天地人融成一片……忽然聽到女兒悄悄推門,她忙閉上眼。小可見母親已經「睡」了,在床邊又稍稍站了會兒,又輕輕替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又回到堂屋裡。這時,四下裡一片寂靜。她掏出專案組留給她的那張便條,看看便條上寫下的那個電話號碼,當牆上的掛鐘「當當當……」地敲出十二下單調的響聲,告訴她已到了子夜時分時,她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再次看了看那個鏡框,鼓足勇氣,端來一張方凳站了上去——原來她是知道「機關」的奧妙在何處的。很多次,她發現母親總是定定地盯著鏡框,一開始以為她是在看爸爸。很多次媽媽的確也是在看爸爸。但也有許多次,她發現她打量的只是鏡框背後。背後藏著什麼東西嗎?她很不安,必須搞清楚——很快,從鏡框後邊取出了那包材料。取材料時,由於緊張,差一點把整個鏡框都搞掉下來,發出的那一聲刺耳的響聲,使她站在方凳上,屏住呼吸,好半天都沒敢再動彈。 取下那包東西,她忙關掉大燈,開亮身前那盞小檯燈,剛坐定了,要打開那包東西來細細查看,身後卻傳來吱呀一聲推門的聲音。她一驚,本能地伸手去捂住那一包東西,但已經來不及了,再回頭去看,確有個人出現在自己身後,卻是母親。她老人家站在房門口,忐忑地惶恐地看著她。她忙站起,下意識地把那包東西一下子藏到了身後。 「把它給我!」 「媽」 「給我!」 「媽……也許能從爸留下來的這些材料裡找到殺害他的兇手的線索!」 「我們鬥不過他們……」 「媽,您要相信這個世界上好人還是占多數!」 「我們鬥不過他們!鬥不過他們……鬥不過的……鬥……鬥不過的……」母親說著,便撲倒在門框上嚶嚶地哭泣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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