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省委書記 | 上頁 下頁 | |
三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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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後,他和所有在場的人一樣,感到「震驚」。和許多人不一樣的是,他還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 由此產生的第一個決定就是,必須取消馬揚的這個大會發言,道理很簡單,不能在全委會上引發太大的爭論、分歧,必須保證全委會順利完成所有議程,安然閉幕。這是會議期間壓倒一切的首要政治任務。但這不等於他不同意馬揚的看法。特別讓他高興的是,從馬揚的這個「發言」裡,他看到馬揚這個幹部不僅僅會「挑毛病」,而且還有非常的膽魄和提出解決問題措施的能力,同時還有實行這些措施的非常決心。在看到這一點的同時,一個重要的決定在他的腦海裡開始形成:把馬揚派到大山子去!但為了最後下定這樣的決心,在這幾天裡,貢開宸做了大量的工作。 首先,他爭取到所有的人(或者應該說幾乎所有的人)——不管對大山子問題是持何種觀點的,都贊成他當機立斷「取消」馬揚的大會發言是個「英明」之舉,有效地及時地避免一場「內亂」。然後,他委託潘祥民和政策研究室的同志分別在退下來的老同志和在職領導幹部中召開了一系列的座談會,並和省長邱宏元一起,召集省計委省經貿委的同志進行商討,在一個有控制的小範圍裡,有控制地拋出馬揚的觀點,對此展開一系列的「爭論」。「爭論」並沒有讓這些參加爭論的同志完全彌合分歧,趨向最後的統一,但卻取得了一個特別重大的成果,那就是讓貢開宸捋清了工作思路,讓他看清按馬揚的想法起碼是可以解決大山子目前存在的某些問題的,於是,最後下定了這個決心——把馬揚放到大山子去解決問題。讓他看清按馬揚的想法起碼是可以解決大山子目前存在的某些問題的,於是,最後下定了這個決心——把馬揚放到大山子去解決問題。 22 趙長林一手吊住駕駛室外的鐵把,一手拿著紅綠兩面小旗,站在火車頭的前踏板上,引導著車頭緩緩向站區駛去。因為正行駛在一個彎道上,車子減速。只見鐵道兩旁的秸稈堆後頭,呼啦一下沖出幾十個村民,爬上火車,往下扔大塊兒煤。還有一些等候在鐵道旁的村民趕緊往自己的筐裡、麻袋裡撿拾這些煤塊。趙長林一看,著了急,忙跳下車頭,向那些村民們沖去。但等他沖到那兒,車上的村民們早已跳下火車,車下的則扛起裝得半滿的筐子和麻袋,呼嘯著做了鳥獸散。鐵道兩旁殘留下許多煤塊和煤屑。這一段,車間裡沒活兒,大部分人都在家歇著了。他因為是省勞模,打發誰回家,也不能打發他回家,總公司特批,臨時安排他到運輸線上跟車。 其實活兒也不多。一向特別金貴的煤,現如今也賣不出個好價錢。咋搞的嘛?!說是讓那些亂采亂挖的小煤窯擠的。你說這大象還真讓蚊子給咬趴下了。堂堂這麼大一個國家,怎麼就收拾不住那些『蒼蠅」 「蚊子「呢?唉……挨到下班時分,趙長林一邊思忖著,一邊歎著氣進了自家院門,正脫著身上那件油脂麻花的工作服,卻瞧見在自家院牆跟前立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他心裡一格愣,忙走過去,打開麻袋一看,裡頭裝的居然也是大塊兒的煤。立馬間,他氣不打一處來,轉身沖進自家屋子,二話不說,沖著自己才十二三歲的女兒劈頭蓋臉地一通亂打。閨女剛從外頭回來,正低頭在一個舊搪瓷盆裡稀裡嘩啦地洗臉。衣服上還沾著許多的煤屑和煤灰。 妻子陳奎娥聞聲忙從外頭的小廚房裡沖過來,抱住女兒,對趙長林吼叫道:「你打! 你打!有本事把俺娘倆全打死!一年多沒開一分錢工資了,就撿他這點煤,又犯你哪條死罪了!「趙長林氣得滿臉青白,渾身發抖,一聲不吭,扛起那袋煤塊,走到貨運段煤場,爬上高高的煤山,把麻袋裡的煤全力傾出,然後一屁股坐下,十分沮喪地耷拉下頭,茫然若失地張望著前方正被越來越濃重的暮色吞噬的曠野。遠處,一列廠區內窄軌小火車嘶啞地鳴叫著從一片林子背後慢慢駛過…… 奎娥說的不是沒一點道理。但是,國家給的,叫「工資」,你自己拿的,就是「贓物」。這是不能隨便混淆,更不能隨便胡來的。況且自己還是省勞模……整個大山子才只有兩個省勞模。那一位已經老得不能動了。什麼什麼活動,都指著他去撐「場面」哩。怎麼能為了幾塊煤就丟了組織那麼厚重的一份信任和囑託呢?聽說,鐵路公安最近要組織一次專項行動,專門打擊扒竊火車的偷盜行為。她母女倆萬一要讓公安逮個正著,趙長林這臉往哪擱?那才是現了大醜了!一想到這裡,長林不禁打了個寒噤。 ……但是……閨女的學校又要她們交錢了,說是添置校服。幹嗎年年買校服呢? 礦區的學校幹嗎要學人家大城市那學校的做派呢?學得起嗎?再說了,包子好吃不在褶多。 一年穿八身校服,這學生就盡能奔三好去了?不是吧?!但……校服最終還是得買……家裡也不是說就一定拿不出這二三百元。但在眼前這情況下,「平白無故」 地又多花銷這幾百元,心裡實在不是個滋味兒……又在煤山上坐了幾分鐘,也怕引起守候在煤料場上的保安人員的誤會,趙長林便一顛一縱地,帶一溜小跑,回家去了。回家的任務,是要跟她母女倆把事理掰開了揉碎了,好好談一談。牢騷怪話只許關起門來說,歪的邪的事情半點兒也不許沾。誰沾了誰自己扇大嘴巴,乖乖地自己到派出所去自首,還不許說自己是從趙家院裡出來的。要堅定不移地相信,黨和國家不會瞧著大山子這麼個特大型國有企業撤手不管。中國沒幾家這麼大的企業。 誰當家都不會讓這麼大一份家當半死不活地一命嗚呼下去。 就說你家裡養條小狗吧,天長日久,有了感情,你捨得讓它餓死嗎?再窮再困難也得從自己嘴裡省下一口半口玉米餅子來喂喂它吧?大山子三十萬工人跟這個國家這個黨幾十年來建立了一份什麼感情,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還用我說?所以說,都別瞎操心…… 「……」只要長林嘩嘩嘩說開了,奎娥就紅著個臉,摟著閨女,在那張矮矮的炕桌旁耷拉著個腦袋,再不吱聲了。這麼多年,奎娥一直覺得自己特幸運,嫁了個好男人,實誠,能幹,心裡還真有這個家。上省裡開個會,賓館裡發個水果小梳子小牙膏小牙刷方便鞋刷什麼的,他都不捨得吃不捨得使,老拿個小口袋裝上帶回家。 有時從電視裡看到他在大會上念個發言稿什麼的,還挺順溜,奎娥心裡也挺美滋滋的。兩人之間萬一遇上什麼說不到一塊兒的事,她也總讓著他。再想不通吧,最後,得,乾脆順著他的思路走吧,這一來,一通百通。你想啊,只要男人能真心為這個家,做女人的,有什麼不能讓著他的?人家在外頭多辛苦。做個勞模,容易嗎?所以,即便沒什麼好吃好喝好穿好使喚的伺候著自己,她倒也心寬體胖,印堂發亮,長一副福相,每天晚上,頭只要一挨著枕頭,一準就呼呼人睡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卻不對了。一直到後半夜,長林還發現她直瞠瞠地睜大了雙眼,望著黑乎乎的房梁出神。 「奎娥……」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她忙閉上了眼。「奎娥……」他又叫了她一聲。她還是不做聲。「奎娥。」他叫了第三聲。她終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又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坐了起來,瞪大了眼,望著長林,眼睛濕潤潤地亮著,問:「我能瞎操一回心嗎?」長林一愣,忙說:「當然可以,你想操就操吧。」奎娥撲一聲笑道:「你說的咋那麼難聽!」長林讓奎娥說愣了,再一想,自己也禁不住笑了:「都是你攪和的!想操啥心,說吧。」 「我說錯了,你不罵我?」 「那可說不好。 就看你說啥了。」 「那我不說了。「奎娥倒下去,索性蒙上被子。」你這人咋這樣,說話說半句?」長林一邊笑,一邊就把手順進被子,遊到她柔滑的腋下使勁胳肢。 奎娥掙扎著笑,笑得一口氣接不上下一口氣,便只得求饒:「我說……我說……」 奎娥喘喘地換過氣,擦去眼角笑出來的淚痕,整理了一下被長林扯皺扯松了的內衣,又長長地吐了口氣,這才說道:「我聽人說,這兩年,咱大山子是讓總公司的幾個頭頭糟踐了。他們背著大夥,借著改革的名頭,把大山子掰開了拆散了在賤賣。他們自己再從買主手裡大把大把地拿好處費。說是總公司的幾個頭頭,連帶礦局和幾個分廠的領導,都在省城體育場對面的小區裡給老婆娃娃買了獨幢的小樓。有的還置了外國進口私家車……捅這麼大個窟窿眼,你說有多少水經得住他們這麼可著勁兒地往外漏?!」 「沒把柄的事,別跟著亂嚼舌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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