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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給她寫這段病歷記錄的那個內科大夫也是我的一個朋友。我找他核實過。」

  「他不承認那段病歷是他寫的?」

  「不,這段病歷確實是他寫的。但是據他說,他是應大嫂的要求寫的。而那天,她根本沒有病。」

  貢志英完全愣住了:「你……你暗中在調查嫂子?二哥,您這是為什麼?就算她在『偽造』病歷,又怎麼了?要說『偽造』,我也偽造過。如果你願意把這種行為叫做『偽造』的話,我想中國至少有一千萬人偽造過自己的病歷。小老百姓讓大夫幫著撒一點謊,不就是為了上單位領導那兒蒙幾天病假,幹點私事兒唄……中國的小老百姓不就是這點能耐嗎?」貢志英說著說著真有些激動了:「……你還在秘密調查誰?你是不是要我去幫你監視嫂子?讓我給你當克格勃?」她大聲斥問。

  「不是監視……」

  「這不是監視是什麼?這都不算監視,那,什麼才算監視?你應該明白,除了爸爸媽媽,大哥大嫂一直是我們全家最受尊敬的人。大嫂雖然是外姓人,但她對我們這個家的感情,為這個家所付出的心血,比我們都要多得多。尤其是大哥犧牲後,她在我們家真的是擁有了一種至高無上的地位。這時候誰要敢傷害大嫂,全家人都會饒不了他!二哥,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心理門診了?」責問到最後,志英都快要哭了。她心裡非常難受。她不明白好好一個家,平白無故地,怎麼會發生這種亂七八糟的事。

  「說完了嗎?」等志英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一些,貢志和問。

  貢志英扭轉身去,不理貢志和。

  貢志和沉吟了一會兒:「好吧,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兒了,我也只能把什麼都跟你說了。大哥犧牲前,曾經跟我長談過一次,說到嫂子的一些情況……」

  貢志英一怔:「嫂子的一些情況?他為什麼要跟你談嫂子的情況?」

  「很長時間以來,我和大哥之間一直保持著一個好習慣,每隔一段時間,比如一年半載的,就要長談一次,交換一下對各種問題的看法。這個習慣從我們倆在北大讀書時就開始了。有時候,國內外發生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我們也會臨時找個時間,湊一塊兒,交換各自的看法……那天晚上,原定的話題並不是要談大嫂。但談著談著,怎麼就談到了她……」

  「大哥為什麼要跟你談自己的妻子?難道他預感到自己要出事?要……一去不回?」

  「不是他有什麼預感。他說他早就想跟我說說這件事了。但……總開不了口……」

  「到底是什麼事?」

  「你得向我保證,在沒得到我允許之前,不把我今天告訴你的事,透露給任何人,包括嫂子本人,也包括爸爸在內。」

  「有那麼嚴重嗎?」

  「保證。」

  「我……保證……」

  「說堅決一點。」

  「你怎麼那麼多事兒?」

  「說。」

  「我保證。」

  然後,貢志和就把那天晚上貢志成跟他說的那些情況,一五一十地對貢志英說了。但在兩個關鍵之處,也許是出於一種本能吧,他保留了沒說。一,他沒告訴貢志英,大哥發現修小眉跟張大康有相當密切的來往;二,他沒告訴貢志英,某一天的晚上,大哥曾在修小眉的手包裡看到過一張十五萬元的銀行存摺。第二天,這張存摺就不見了,以後再也沒有在他們家的任何地方出現過。

  貢志和說了大約五十分鐘,翻來覆去所說的,主要是在告訴貢志英,大哥和嫂子的關係絕不像家裡人從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和美,協調。而且大哥懷疑嫂子參與了些不正當的經濟活動和政治活動。「大哥說,嫂子的心其實並不在他身上。這一點尤其在這一兩年表現得尤為突出……」

  貢志英完全傻了。完全呆了。過了一會兒,她好像突然醒過來似的,直瞠瞠地看著貢志和間:「怎麼證明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確實是大哥犧牲前親口告訴你的;怎麼證明,這的確是大哥本人對大嫂的懷疑?怎麼證明這不是你編造的?」

  「怎麼證明?談話現場只有我和大哥。當時,我也不可能對大哥搞現場秘密錄音。」

  貢志英一下激動地站了起來:「你拿不出證據……你拿不出證據!!我的二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樣的事能亂說的嗎?這事太重大了。太重大了。我不能只憑你這麼一說,就相信這些話是大哥說的。大哥大嫂一直相處得非常融洽,他們相親相愛,相敬如賓。大哥犧牲後,大嫂那麼痛苦。這麼多年,她對我們大家又那麼好……她當了那麼多年的牙科大夫,歷來為人謹慎,謙和,寬容,無論在政治上經濟上,都沒有一點點野心。她怎麼可能背著爸爸、背著大哥,背著我們這樣的家庭,去參與那些不正當的經濟活動和政治活動,又跟什麼張大康摻和在一塊兒?而且提出這種懷疑的恰恰是最瞭解她、也是最愛她的大哥。你怎麼讓我能相信你說的這一切全是真的?」

  「志英,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我不能冷靜!不!!我不聽你說!!!」貢志英哭了。

  16

  今天,馬揚又起得很早。他總說自己是「農民」,因為他習慣早睡早起,就像中國億萬農民千百年來所慣常的那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他今天起得甚至比往常還要早,在院子當間的那個木料堆上默坐了好大一會兒,東邊的天肚沿上才慢慢泛出一點灰白和灰藍,以後又摻進了些許的粉紅和橘黃。他不知道貢開宸會讓他在這個新址裡待命多久。一個月?兩個月?或者更長,三個月?半年?不會吧……他這樣安慰自己。那天,他一答應不走,第二天組織部就派了兩輛卡車,一氣兒把他家搬到了這兒。據說這也是貢開宸的指示,讓他立即搬離原先住的那地方,以免除各種干擾,讓他安安靜靜地等待新的任命。

  其實……有這必要嗎?看來這位貢書記還是不瞭解我馬揚。馬揚是誰們干擾得了的嗎?馬揚這樣想道。再說,大山子市區跟個老掉牙的磨盤似的,本來就不大,剩下那幾道淺淺的「溝兒」啊「坎兒」的,你能「躲」哪兒去喲!但,話還得說回來,事實證明,還真不能說搬家一點兒作用都不起。起碼通過「馬揚搬家」,大山子人明白有人不希望大傢伙兒這時候再去糾纏他,這是第一。第二,大山子的老百姓們再一想,馬揚已經留下了,至於,到底把他往哪兒擱,怎麼使喚他,這的確不是平頭百姓們吵吵就能解決的細事。中國老百姓特懂事。您瞧,這十來天,果不其然,幾乎沒什麼人來圍馬揚了——說實在的,人家不是不知道他的「新家」在哪兒,可以這麼說,真要來圍,一圍一個准。但就是懂事。不圍了。都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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