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泥日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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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朱貴鈴還是下決心要在這件事上幫白家兄弟的忙。他知道,在蘭州行營軍事長官室走動的祖父死後,自己失去了半壁靠山。假如日後還想做點事情,光憑自己這點能耐是不行的。首先,當然是得把省聯防總部的那一幫子伺候舒服了,餘剩的,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走參謀長的路。二是走地方大戶的路。參謀長是自己的部下。做自己部下手裡的傀儡,不到山窮水盡,他還抹不下這點臉。無論如何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因此,想來想去,走地方大戶這條路,興許還是條可以試一試的路。假如鬧好了,能在白氏兄弟辦的鐵路公司兼個副主事一類的頭銜,就連退伍以後的出路也都有了著落。他並不願像祖父那樣,在軍隊於一輩子。不。他從心底裡就覺得自己天生不是個軍人。也不能是個軍人。他要為這一點和祖父的不同而掙扎。他必須考慮自己的出路了。因為自己畢竟是三十好幾。小四十去的人了。 還能有幾年時間,讓自己逞能呢? 「你們放心。兩位要在地方上辦實業,就是不請,我們聯防隊也應該派人幫著維持。要不,幹嗎還非得麻煩大夥兒養著這麼一支軍隊呢?派兩百,三百,還是一百,我得看看各方面的勤務情況才能定個准數。但我一定給你們派。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朱貴鈴的這一番話有如鐵筒子裡擲銅豆,字字作金石聲。叫白氏兄弟好不感動,也好不意外。第二大,大剛見些黑,白家的一輪加長鐵殼馬車,轟轟隆隆給朱府送來一個足有大半人高的大木箱。朱貴鈴讓人拆開看,裡邊填足了稻草和僵瓣棉。扒開草絮,才看出裡邊站著一架少見的白漆面的俄羅斯鋼琴。送貨的人什麼話也沒說,卸下貨,遞上一張便條,趕著車就走了。那便條上只寫了這麼幾個字:「貴鈴兄,慚愧,慚愧。」落款只是一方朱文印章,鈴著五個篆體字「白亦不白也」。 印章的直徑總有一寸多。這是一方在老滿堡名震遐爾的印章。印章的主人就是白氏兄弟。當年,他倆初人生意場,一個大字也不識,白老大就從院牆跟前的柴火堆裡隨手撿了個樹疙瘩;磨平了一頭來看,木質細密堅潤,烏紅如玉。掂一掂,重得像鐵砣,扔在水裡,照樣不沉底。問遍了各方細木匠,居然都不認識它是什麼木頭。白老大托人把它帶到省城裡,用一個字五十塊大洋的代價,請專治名人印章的寶晉齋主,刻了這「白亦不白也」五個字。說「不白」,是不會一無所有的意思,沖一沖他們自己姓氏的不祥之氣。寶晉齋主非常喜歡這塊罕見的樹疙瘩,提出,要用一方壽山「田黃」跟白老大交換。白老大不肯。有識貨的行家勸他:「這塊『田黃』,是壽山田坑出產的田黃中最名貴的一種,叫橘皮黃。論價錢,你到隨便哪一家古董行裡去打聽,它都要比同等重量的黃金貴三倍以上。這麼個好事兒你不幹?你要那爛木疙瘩管屁用?!」 白老大說:「我沒想要它。是它自己湊到我跟前來的。不管它是個爛木疙瘩,還是塊寶貝疙瘩,總是我名分中應有的。命中註定的。我要只為了貪他那幾兩大事幹不了。小事又累贅的黃金,把它換了,以後財運還肯往我跟前湊嗎?你懂個鳥!」寶晉齋主愛屋及烏,要免費替他刻那五個字。白老大不肯。寶晉齋主說,那你就按每個字一塊銀洋結吧。白老大說,你當我是到你門前要飯吃來著?你可著勁兒開價。你給省府大員刻名章開的是啥價?寶晉齋主說,那你就不好比了。我收他們每字二十五塊大洋。白老大笑一笑,嘩嘩扔出二百五十塊大洋,讓寶晉齋主按每字五十塊大洋給他刻。這件事不出三個時辰,傳遍省城大街小巷。白老大和他的這方印,頓時身價百倍。奇怪的是,原先還不大願意貸款給這哥倆的銀樓錢莊,竟然都—一鬆動。 後來,白老大做了個小皮口袋,把這方印章裝起來,吊在腰間,日夜不離身。以後生意越做越大,成千上萬塊大洋的進出,字據上只要見此印,對方就放心。白老大也使足勁來維護這方印章的信譽。只要蓋了此印的字據,他豁出命也要兌現。他也越發地不肯輕易使用它,也更加珍愛它。久而久之,在所有阿達克庫都克人的心目中,這方印章便成了腰纏萬貫的白氏兄弟的本命符,成了他倆的根底和化身。甚而至於,還有人削尖了腦袋四下裡專門去收集蓋有這方印章的字據。那原因當然全在於白氏兄弟肯出高價往回收這些字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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