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黑雀群 | 上頁 下頁 | |
三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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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趙大疤連連應聲。他當然明白,朱副場長這是在替他搭臺階脫身哩。再加上,他看到朱副場長等人從我那屋裡往外走時,人群中已經不見了那個「表舅」,知道他們已經把他安置妥了,心裡就更是松下了一大塊。他覺得,只要沒讓韓起科看到他們跟那個外逃的退伍軍人糾纏在一起,韓起科就不能把他們怎麼樣。於是,他就沒再把韓起科放在眼裡,一邊應著朱副場長的話茬,一邊就跟年股長一起,轉身徑直往場部家屬院方向走去了。但他沒料想,轉過身去還沒走出兩步,韓起科就讓兩個隊員撲過去擋住了他倆的去路。他剛想發作,卻看到,另兩位小分隊隊員(其中一位還是他的兒子趙光),從我住的這排平房的後頭,押著一個人,不緊不慢地向這邊走來。待走近了一看,被押過來的,正是馬桂花的「表舅」,那個外逃的退伍軍人。原來,韓起科聽了馬桂花的彙報,得知這幾位不懷好意的場領導正跟那位外逃的退伍軍人在一起嘀咕事情,便一邊帶人急急趕來,從正面堵住了往外走的趙、年兩位股長,一邊派趙光帶一個男隊員上屋後去堵可能跳窗再度逃跑的那個退伍軍人。恰被他逮了個正著。 這時候,我覺得我該站出來說點什麼,給這幾位解一下圍了。他們還沒有把情況給我說透徹,但直覺告訴我,他們掌握的那些情況,可能對最後解決岡古拉問題具有重大意義。我不能讓他們被韓起科這個狗屁孩子帶走了,進一步惡化了岡古拉的局勢。 「這位退伍軍人是來找我反映情況的,跟兩位副場長,和幾位股長主任,跟桂花她父親和趙光他父親都沒關係。」我急急地說道,還故意點了一下馬主任和趙股長的「父親」身份,想以此來緩和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也企圖使韓起科那小子能顧及這種特殊關係,而在處置他們時別太「不講情面」了。但顯然,這一招沒起任何作用。不僅韓起科沒對兩位「父親」有任何表示,連在場的兩位子女,居然對「父親」也沒任何表示。這實在讓我感到意外,更感到吃驚。 「顧卓群同志,能把他們帶來的那些書面材料,借給我看看嗎?」韓起科轉過身來對我說道。在拿住了那幾個人以後,接下來,他要對付我了。 「什麼材料?」我裝作茫然不覺的樣子,反問。 「他們上你這兒來告高場長的狀,總要帶些書面材料之類的東西。告狀總得有狀紙啊。」 「誰來告高場長的狀了?我怎麼不知道?再說,即便有人要告高場長,也不會上我這兒來啊。」 「顧卓群同志,別把我當小娃娃看待……」 「韓分隊長,你這話說哪兒去了,誰把你當小娃娃看了?」 「你可以瞧不起我韓起科。可是……」 「嗨,我怎麼會瞧不起你韓分隊長呢?我初來乍到地……」我忙解釋。 但韓起科這時根本不聽我的解釋,轉身下令:「建國,樹連!」那兩個叫「建國」和「樹連」的男隊員便應聲走到我面前,看樣子是要搜我的身了。同時,韓起科又示意馬桂花,讓她帶領另一位男隊員,上我房間裡去搜查。居然要跟我來這一套!我一個箭步躥到房門口,大喝一聲:「誰敢亂來?!」並狠狠瞪了馬桂花一眼。馬桂花只得站住了。 「馬桂花!」韓起科在那邊也大喝了一聲,催促她下手。馬桂花只得紅起臉往裡闖。我把手往對面門框上一支,斷然擋住了她,並回過頭去對著韓起科吼道:「你要搜我屋,帶搜查證了嗎?」 「搜查證?」他冷笑著走到我面前,示意馬桂花退後,而後逼近一步,對我說道:「搜查證?」說著,一把攥住我支在門框上的那個手的手腕,看樣子是要跟我來硬的了。這時,我全身的血一下全湧到了頭上,兩隻眼睛都跟著了火似的滾燙灼熱。我決心要警告一下這個狂妄的狗屁孩子,起碼讓他知道,隨意剝奪別人應該享有的自尊,隨意違反人與人之間平等交往時應遵守的規則,包括在沒有得到別人同意的情況下,隨意地扼住別人的手腕,都是會受到懲罰的。我想借力發力,(這也是我小學時一位老師教給我的幾招防身術之一),利用他前傾了上身來抓我手腕,整個人的重心發生變化的那一瞬間,翻腕,跨步,別腿,擊肘,即便不做進一步的動作,也得讓他狠狠地搖晃著趔趄一下。這一整套動作後來我做過很多遍。在中學時,甚至還讓一個總是對我們男生橫眉豎眼,對女生嬉皮笑臉的體育老師接受過一次重大教訓。(當然,為此我也付出了重大的代價,初中三年的體育成績始終及格不了。)但是,當我按動作要領去發力翻腕時,應該能輕易翻得過去的手腕,此時卻怎麼也翻不過去了。立刻感覺到,抓住我手腕的不是什麼一隻人的手,而是一把鋼叉,或者是一段老樹的樹根。我一驚,本能地去打量了一下這個長得既比我矮、又比我瘦、年紀也比我小得多的韓分隊長,居然會有那麼大的一股內力。就在我完全不能動彈的這一刻間,馬桂花趁機帶人進屋,抄出了「聖徒」他們帶給我的那本「材料」。然後,韓起科就鬆開了手,不僅帶走了那個退伍軍人,同時還帶走了朱副場長、李副場長和馬桂花的父親。 十三、監視 他沒把我帶走,但卻留下人來監視我,並明確告訴我,在查清問題以前,在沒有得到他和高場長的允許之前,不得隨意離開招待所這間屋子一步。 但他卻沒把我帶走,只是留下人來監視,並明確對我說,在查清今晚這件事以前,在沒有得到他和高福海的允許以前,我不得隨意離開招待所這間屋子。我問他:「什麼文件規定,一個新任命的岡古拉高級中學校長不可以和岡古拉的副場長、股長們在一起見個面說個話?什麼文件規定,你可以隨便帶走人?而且他們都是國家正式任命的幹部。韓起科,你也太無法無天了!」他默默地看了看我,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外人似的,然後什麼話也沒跟我說,帶著人就走了,留下馬桂花和另一個男隊員來監守我。我馬上請馬桂花放我去見高福海。她不表態。我問她,岡古拉到底誰說了算?是韓起科說了算,還是國家的法規說了算?我說得慷慨激昂。她還是不作聲,不表態。但當我試圖沖出房門去找高福海時,她和那個男隊員卻很堅決地擋住了我的去路,那架勢就像是要跟我做拼死的決鬥一般。「桂花,幾個小時前你還想著要跟我認真談一談,你不希望岡古拉的局勢進一步惡化,你不希望你的表舅和你那才十九歲的表舅媽陷入更深的危機中。可是,你現在繼續這樣跟著韓起科胡作非為,岡古拉的局勢就將不可挽回。你不明白?」我沖著她大聲叫喊著。她只是怔怔地站在我面前,惶惶地看著我,一聲不吭…… 嗣後,我倆相持著,足足沉默了十幾分鐘。現場氣氛的確讓人感到窒息。先是一連串的疑問無法解釋。現在又增加了個「神經不正常」的問題。假如高福海真的如「聖徒」和朱副場長他們所說的那樣,神經已經有些不太正常了,那,所有這些事情的處置和對待,都得採取另一種方式了,而且真得抓緊,真得趕快,真得立即採取嚴厲的措施,斷然結束這麼一檔狗屁事了。原因很簡單:如果整個局勢的主動權果真是被一個神經不正常的老人控制在手中,那後果就難以設想了。那,我們從上到下這一大串「神經正常」的人,千辛萬苦,擔驚受怕,挖空心思,並耗資巨大地跟他忙活周旋了這麼長時間,豈不完全無聊,完全可笑,甚而至於又完全可悲?! 假如不是呢…… 假如高福海所做的這一切在別人看來似乎都很不正常的事情,內裡卻真的都擁有它們發生和存在的必然和必要的因素,那,又在說明什麼?換一句話說,所有這一切在我們看來純屬不正常的事情,假如究其原因,發生在高福海身上,發生在岡古拉這個地方,恰恰是十分正常的,十分必然的,這是不是說明我們這些人的「神經」和「感覺」,以及對這世界的「認識」已經開始有些不正常了?是不是還說明「聖徒」和朱副場長李副場長他們的神經是不正常的?但是看那位「聖徒」又是那麼的真誠、執著,有可能是神經不正常的表現嗎?況且,他還是小桂花的親生父親。 哦,還有那個韓起科,他正常嗎? 這一群人怎麼都集合在了岡古拉了? 他娘的! 我馬上告誡自己,先別激動,顧某人,您先別激動。目前絕對不是需要激動的時候。千萬要沉住氣……千萬別、激、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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