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一三五


  這一點,不管是祝磊,還是顧立源其實都是懂得很透徹的。但有時就是做不到。接下來,祝磊居然慌慌張張地、同時也是很不得體地說了這麼一句話:「當前,中央正在通過金融工委大力整頓金融秩序,中紀委也把金融行業的問題列為今明兩年工作的重點……要搞到這麼大一筆頭寸,恐怕是有相當的難受的……」他完全是善意地提醒顧立源,但顧立源立即轉過身來很嚴厲地給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要你去頂風作案,祝副市長?」祝磊忙否認。可已經來不及了。顧立源就那樣站在門廳裡,指手畫腳、劈頭蓋臉地一通臭訓……讓曹楠聽到的,就是顧立源這一陣的吼叫聲。

  祝磊當時真的非常委屈,也非常驚駭。他從來沒有看到顧立源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態過。事後,祝磊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所以,都不敢主動給顧立源打電話。大約一個星期後,顧立源給祝磊主動打來了一個電話,就那天他的「態度問題」,主動向祝磊道了歉,並且收回了要他為饒上都去搞「頭寸」的那一番話。沒再多說別的,甚至都沒容祝磊也說上兩句「道教」的話,就很客氣地掛斷了電話。對方的「客氣」和「淡漠」,讓祝磊更加地不知所措,越發加重了他的心理負擔。他後來主動托人給顧和顧的秘書捎話,要去看望顧,去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和心情,但頤都以種種理由,很客氣地一一拒絕了。這讓祝磊更加寢食不安。應該說,這也是後來促使他答應那位張秘書,幫著去送「職工股」的一個重大誘因——自己跟省委常委中的一個主要成員關係搞礙如此僵,如果再不設法做點什麼事去補救,將來想遞補為市長,那就真的是難上加難了……

  能說是「一念之差」嗎?人們常常用這四個字來為後來發生的事情開脫(或減輕)責任。但又不想想,這「一念」又是從何而來的呢?造成全部災禍的這「一念」,難道也純屬偶然的「一念之間」嗎?祝磊材料最後一部分的內容,是對張秘書設套「陷害」他這件事所做的一點分析。他的結論非常簡單明瞭,他認為這件事,就是饒上都策劃指使的。他的理由有三。一,這位小張秘書和饒上都有表親關係。他的表姐,曾跟饒上都相好多年。二,事發後(這個「事」,是指張秘書勸說他帶著陶裡根那家鋁業公司某位老總去給某省委領導送職工股,而並非指他開槍殺害張秘書),祝磊利用自己還在常務副市長位置上這個條件,曾讓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技術偵查科的同志調出事發前後那幾天張秘書的移動通訊和固話通訊記錄,發現就在這兩三天裡,他和饒上都聯絡十分頻繁。三,槍擊案發生當日,他找張秘書談話。他希望這個年輕人能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一顆赤心全對蒼天,為他作證,他只是為陶裡根那家鋁業公司的那位老總「引見」了省裡的那位領導。在整個過程中,他連那職工股票據是什麼樣的都沒見過一眼,更別說得到了它們。這一點,小張秘書應該是十分清楚的。

  因為他在全過程中,一直跟他在一起。這件事本來還可以由鋁業公司的這位老總出面來作證,但不幸的是,在紀檢委的領導找這位老總談話時,他「突發心臟病」而「暴斃」了。而據查,這位老總突發心臟病的前一天晚上,饒上都曾找這位老總長談過幾小時。「槍擊事件發生前的一個多小時,我的情緒已經變得空前的不穩定。」祝磊在材料中這樣寫道,「頭一天我曾打電話給那位省領導,想先請他出來替我說說話,以證明,那天我只是起了個引見的作用,帶著那個鋁業公司老總見到了他以後,我和張秘書就知趣地離開了他的家。那筆數額達七十多萬份的職工股,一直是由那個老總拿著的。

  最後它的去向、下落,我不可能知道。因為確確實實的,我和張秘書當時已經離開了現場。但是,讓我非常震驚的是,那位省領導居然一口否認了此事。還說,那天根本就沒有見到過我。我再給他打電話,他就不接電話了。從下午到晚上,我發了瘋似的連續給他打了一二十個電話,他都不接。其實我並沒有那個意思,要他承認那天是他從那個老總手裡拿走了那七十多萬份原始職工股。當時我不在現場,我和張秘書已經離開了他家。我沒親眼見到的事,絕對不會亂說。我只是請他證明,當時我沒參與其事。我只是一個『引見人』,一個不該去引見的『引見人』。但他就是不接我的電話。我當時真的有點發慌了。

  七十多萬份原始職工股,上市後的市值將高達四五百萬元人民幣。稍稍炒作一下的話,還可能達到八九百萬,甚至上千萬。況且它又是職工股,原本是應該由廣大職工享有的。侵吞職工股,就是侵吞職工的活命錢,更是罪加三等,民憤難平。如果我不能證明我在這件事情上的清白的話,僅僅這一筆賬,這一件事,無論在肉體上、精神上,還是政治上,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而讓我更感到絕望的是這位省領導。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良師益友,也許在個性的呈現上我不能完全贊同和接受他的某些表達方式,但在人生理念、事業價值觀的確定和追求等根本問題上,他一直是我永遠不可企及而又一直在努力追趕的標杆兒。我怎麼能想像,他會在這樣一件簡單明瞭而又性命攸關的大事上,會『蓄意』地把我扔進這無底深淵。所以,當張秘書也堅稱他不能證明我在

  過程中根本就沒有接觸過那些股票的票據時,我的精神真的是崩潰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才釀成了後來的慘劇的發生……而那位省領導是誰,大概不用我再細說了。他就是我們的代省長顧立源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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