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門外這樣「偷聽」下去,但又不情願就這樣悄悄地走了。她知道自己既不該、也沒法去過問他二人之間的任何矛盾和分歧。但沖天海嘯再囂張,也總有退潮的那一刻。作為他倆共同的「小朋友」,別的事做不了,適時地給他倆火辣辣的「傷口」上敷上一小塊清涼的敷料,讓跳疼的傷痛稍稍得以舒緩;再遞

  上一小杯同樣清涼的飲料,潤潤他們焦躁的喉嚨,總是可以辦得到的,也是應該辦的吧?於是在稍稍地遲疑了一下之後,她提溜起那個湯罐和一網兜水果,踮起腳尖輕輕地上了樓梯。在樓梯的一個拐角平臺處,悄悄坐了下來。二十多分鐘後,客廳裡的爭吵聲終於中止了,而且是突然之間停息的。兢像是晚間從空中俯瞰一個千萬人的大城市,突然遭遇雷擊,發生大面積停電事故似的,所有的亮點,瞬間從視界裡消失了一樣。這樣靜靜地過了幾分鐘,客廳的門響了,顧立源獨自走了出來,並立刻上車走了:祝磊連送都沒出來送一下。而後,小樓裡就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等曹楠走進客廳的時候,祝磊依舊一動不動地依靠在沙發裡,臉色灰暗,眼睛木木地盯著落地窗外那幾盆呵護得並不精心的鐵樹。整個人就像是水泥澆鑄的一毀,只是給強行套上了一身活人穿的衣裝而已。就這樣足足呆了有十來分鐘,對於在一旁肅然呆立著的曹楠,則完全不給一點「惠頤」。完全視而不見。一開始,曹楠還以為祝磊沒覺察到她進屋來了哩:又過了一會兒,當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時,他突然打了個戰。沙發裡跳起,對曹楠說:「咱們晚上吃什麼?我是一點都不餓。但你總得吃點啥啊……」

  那天,她在那兒待到很晚:她總希望祝磊能主動跟她說說,剛才為什麼要跟頤立源吵嘴幹仗。他不說,她不便問。但祝磊始終就像啥事都沒發生似的,把他夫人從澳洲寄回的照片,一一展示給曹楠看。也許是病後虛弱的緣故,也許是剛才那一陣的餘波還在暗中攪擾他的心境,曹楠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拿照片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神情中多少帶著些心不在焉的成分。

  曹楠知道他這時極需要獨自一人待一會兒,要沉下心來想一想自己跟「副省長」發生的這場尖銳衝突,但又礙于曹捕是自己叫來的,不便馬上將她打發了。他這是在痛苦地「敷衍」著自己哩。她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她替他盛出一碗湯,把剩餘的那些都放進冰箱裡,然後大略地為他收拾了一下屋子,便告辭了。

  祝磊果然沒表示一點挽留的意思。

  這是她最後一次見祝磊。中間差不多隔了有半年時間吧。那時,顧立源已經擔任了「代省長」。然後就發生了祝磊開槍殺人的事情……

  事情發生後,曹楠震驚萬分。好幾天都轉不過彎來。一直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場噩夢。一種直覺在告訴她,祝這一回的犯事,應該跟那天他和顧在小樓裡幹的那一「仗」,存在著某種蹊蹺的聯繫。為此,她曾去找過一回顧立源。

  那天,她先給顧立源打了個電話,使用的還是顧當副省長那會兒留給她的一個手機號碼。她一直沒怎麼用過它,甚至可以說,一次都沒用過它。那天,手機裡傳出顧立源的聲音時,曹楠緊張激動得都有一點戰慄了。更沒有想到的是,顧代省長居然在稍稍猶豫了一下後,就答應了她「見一面」的請求。

  他倆是在代省長辦公室見的面。

  那天,他倆其實也沒說多少話。不僅是因為曹楠有一點拘謹,也不僅是因為顧立源有些疲憊和沉重,更主要的大概還因為顧立源在當了代省長以後,發生了為眾人稱道的那種種變化:謹慎了,穩重了,但也沒有了在基層工作時的生動和隨意。不再生動,不再隨意,這對一個高級領導幹部來說,是必要的,是有「修養」的表現。但要把他當「人」來交往,可能就會覺得缺失了一種十分重要的東西。也許正因為這一點,那天,曹楠覺得他顯得有些生分。他已經忘了自己當初怎麼會把這麼「機密」的一個手機號給了眼前這個「小丫頭」的。

  「找我,有啥事嗎?」他疲憊地笑笑,並溫婉地問道。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您?省長同志……」曹楠不無有點緊張,但她還是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打趣道。

  「可以。當然可以。」顧立源笑了笑,應道。然後,保持著那個必須的笑容,不再說什麼了。似乎還是在等著曹楠說出到底是為了啥事,才來找他的。

  「您大概都把我忘了吧?」曹楠略有些難堪地問道。

  「曹楠。沒說錯吧?」顧立源不動聲色地點出她的姓名。顧立源的記憶力還是不錯的。只要他想記住的事情,他能記得很快很多,也記得很牢。

  「我曾經還有個身份,您記得嗎」曹楠這時漸漸放鬆了下來。但她知道,此處不是讓你閑嗑牙花胡扯支的地方,時機也不對,得趕緊切人正題。

  「請說。」顧立源果然已經顯得有一點不耐煩了,隨手去辦公桌上翻了一下待批閱的文件,臉上卻還竭力保持著那點微笑。如果不是因為站在面前的是個年輕女孩、而且還是個氣質較為清純的女孩,他很可能已經很乾脆地要請她走人了。他哪有這樣的時間來陪一個無所事事的年輕孩子閒扯?!

  「我還是祝副市長、祝磊的乾女兒。」曹楠很快說道。

  「……」一聽曹楠提到「祝磊」二字,頤立源臉上的那笑紋立刻顫動了一下,並僵持住了,同時在他瘦憊的眼神中,立刻又添加了一絲警覺。當然,不管是那「顫動」。還是「僵持」,或是「警覺」,都只在顧立源的神情中持續了極短的一個瞬間。而後,一切又都恢復了正常。

  「您過去跟我說過,今後我要遇到汁麼想不開的事,解決不了的生活難題,可以隨時來找您:「曹楠緩緩地提醒道。

  「是嗎?」顧立源再一次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眼睛中也再一次閃出了一絲警覺的光澤。

  「關於祝副市長他出的那檔子事……」曹楠剛低聲地說了這麼半句話,顧立源立即坐直了身子,毫不遲瑟地打斷了她的話頭,整個人的神情也變得相當嚴肅起來。他這麼告誡道:「這檔子事司法部門已經介入。所以,任何人都不應該再插手過問了。只能靜候結論。」

  「我只是想瞭解一下,祝副市長到底出了什麼事?您比我們誰都更瞭解他。他這麼一個人怎麼可能去開槍殺人?怎麼可能……」曹楠不甘心地問道。

  「我說過了,司法部門已經介入的事情,任何人都不應該再插手過問。」他再一次打斷曹楠的話,然後就聽見他問,「還有事嗎?」這明顯在表示,「你可以走了」。

  她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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