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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十九 曹楠的第二次講述

  (她使所有的人都產生了這樣一種疑

  惑: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呢?)

  但等這一行人走出八十八號大門,曹楠卻又變卦了,不想去吃晚飯了。「不會是因為叫了你一聲『小美女』,就氣得連飯都不想跟我們一塊兒吃了?沒那麼嬌氣吧?」那個女同志說道。「哪是?」曹楠趕緊紅紅臉辯解道,「人家胃不舒服……」這樣,這館子就沒上成。覆核組的幾位同志上食堂去吃了,邵長水留下陪曹楠隨便說了會兒閒話。等那位做筆錄的女同志吃完了飯回來,又接著往下談,話題自然就集中到壽泰求身上了。在重新開始談話前,曹楠去了趟衛生間。趁她不在時,那位負責做筆錄的女同志悄悄地問邵長水:「你說,她怎麼會知道那麼些情況?聽起來,好像她全過程都參與了這些事兒似的。但實際上,小小年紀,別說全參與了,就是

  半參與,也不可能嘛……甚至可以這麼說……」這時,從衛生間已然傳出轟轟的抽水聲。邵長水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打斷了她的話,並輕輕說道:「噓……這個問題,咱們待會兒再討論。」其實這也是邵長水心裡正在形成的一個疑惑,是啊,如此激烈深刻地發生在父輩們內心的矛盾衝突,她怎麼瞭解得那麼詳細周全?還說得繪

  聲繪色,有板有眼,跟「真的」似的?

  「咱們繼續往下說吧。晚飯前的那一段,不知道我都說清楚了沒有?」從衛生間回來,曹楠一邊用一塊潔白的手巾擦拭著剛洗過的手,一邊略帶著點不安地探問著。

  「挺清楚。挺清楚。就這麼說。咱們繼續。」邵長水一邊應和著,一邊替曹楠的茶杯裡續滿了開水。

  「謝謝。」她再次支出兩根手指,在茶杯前的桌面上輕輕地叩擊了兩下。「該說那位壽泰求了,是吧」說到這兒,她稍稍地停頓了一下,仿佛起跑前要做些熱身動作似的。「很少人知道勞叔和壽泰求之間還有這樣一種密切的忘年情誼。勞叔曾經這樣告訴過我,他羡慕壽泰求,也妒忌壽泰求。他說他從壽泰求身上重新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感受到了他曾經嚮往過夢想過企求過但又沒能實現的那許多追求……他當然也清楚,壽泰求的事業起點比他高,工作環境工作要求也很不一樣,兩者之間存在著許多不可比性。但說一句實在話,假如讓勞叔年輕二三十歲,他很可能幹得比壽泰求還歡實。時代啊……大環境啊……就是這麼在決定著人的命運……」

  說到這兒,曹楠居然這麼重重地感慨了一聲,仿佛她已然是一個年邁的過來人似的。「勞叔跟壽泰求交往,除了剛才說到的懷有一種真誠的羡慕和善意的妒忌,不能說沒有帶一點虛榮:能跟這樣一位省內最年輕的正廳級幹部密切交在,自然也是一件可以讓人感到非常愉快和自我安慰的事,甚至也可以說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同時,也免不了帶有一點好奇:想瞭解這些新一代的政治明星、新一代的大企業領導人到底是在怎麼生活和工作的?他跟我說過多次,說起來,壽泰求也應該算是那個所謂的陶裡根集團的一員,但他跟這個集團的許多人不一樣。他身上有一種相當難得的『超團體』意識。也就是說,他所傲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和這個小團體的利益。他說,中國人千百年來習慣于拘囿於小團體中,最早是受家族和宗族束縛,後來又有幫會和行會、山頭和宗派……總是把個人的命運和小團體的前程粘貼連掛在一塊。現如今這社會,組織團體是需要的,但不能為了雷體而團體。在團體中,又能超團體,這才是真正的社會精英。他預料,壽泰求會成為一個……甚至比顧立源還有出息的頂尖角色……」

  「既然這樣,他怎麼會對壽泰求感到失望了呢?壽泰求不是一直幹得挺好的嗎?可以說蓬勃向上。方興未艾。他正在籌建的中軸集團,不僅在中國,在整個遠東都是最大最先進的一個軸承生產基地。」邵長水問道。

  「他給勞叔造成的傷害和失望當然不是在這些方面。」曹楠答道。

  「哦?那在哪些方面?」邵長水又問。

  「你們還記得,晚飯前我說勞叔在受到我爸的傷害後,去省城找過一位我叫不上姓名的人,又被那人傷了一回心的事嗎?」曹楠問道。

  「記得,記得。」邵長水答道。

  「那人的確讓勞叔感到傷心……說傷心也許還不夠確切,應該說是『寒心』才對……按說,勞叔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社會上的種種人和事,也見識得不少了,他應該能理解那個人的心情。那個人畢竟不是平民百姓,頭上還有一頂挺大不小的烏紗帽,首先要保自己這頂烏紗帽是必然的事情。但這裡畢竟還有一個道義問題啊,也有一個不能見死不救的問題啊。不管怎麼說,只有他最清楚,勞叔上陶裡根去,到底跟那位老書記存在著一種啥關係。現在老書記昏迷了,你倒好,趕緊把自個兒擇清了,但勞叔咋辦呢?你總得給句話啊。這樣的事,讓勞叔還能去找誰呢?他已經辭職了,脫警服了,總不能再去找過去的老領導。人家也管不著你這些糗事。找現任領導?現任領導是饒上都。能找嗎?他在陶裡根查的就是顧立源和饒上都的不正常關係。

  找饒上都說這事,那不僅僅是在找揍,簡直就是在找死哩!他也不能跟自己的夫人說,不能跟自己的朋友說。甚至都不能隨隨便便趁著酒興在哪家的客廳裡、哪個餐桌上跟人瞎嚷嚷兩句,發洩發洩內心的憋悶。那幾天裡,他太難受了。幹了一輩子刑警的他,也經歷過許多特別為難的人生時刻,遭遇過非常棘手的案子。那些個『為難』和『棘手』也曾讓他覺得一時間茫茫天涯不見路,但那時候只要低頭一看,身邊總有一群同志、戰友、親人跟自己在一起,即便是發牢騷罵娘也有個搭伴兒的啊。

  可現在……生生讓人『撇棄』在這個遙遠的陶裡根……他當然也可以一跺腳一咬牙,去他媽的,老子不幹了,回省城;憑自己這張老臉,還發愁在省城找不著一個能填飽肚子的飯碗?還非得憋死在遠東盛唐這棵歪脖子樹上了?他還真不信這個邪!但再一想,自己能這麼拍拍屁股就走人嗎?自己當初是幹啥來的?調查雖然不能說已經整了一個八九不離十了,但也的確是抓到一些很有價值的線索了。澄清陶裡根這鍋湯,到底對全省人民、全國人民會有多麼大的作用和意義,他勞東林管不了那麼些,但眼見得這鍋湯裡確實飄著那麼幾顆老鼠屎,還有那麼一兩隻沒燙死的賊老鼠在遊動,作為一個老警察,自己能掉頭轉身就走嗎?再說,老書記剛昏迷,自己就撂下這事開溜——這樣的事,別人可以幹,我怎麼能幹呢?

  「蒼天在上啊!!

  「他們想欺負誰呢?

  「欺負誰,也不能欺負我勞東林啊。我還就不信,這麼個堂堂五尺漢子在這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愣找不著一個說理明事兒的地方了!還非得低著頭哈著疆拍著誰才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下去了!

  「他知道找壽泰求有風險:因為在許多人眼裡,壽泰求也是『陶裡根集團』的人,而且,這小子跟頤立源之間的關係也是明擺著的。但是,從前一段接觸下來的情況看,壽這人應該是一個明大理兒的年輕領導,知道怎麼把友誼和原則、把私交和大局區分開來處置。興許,還真的只有這小子才能幫自己出一點點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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