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八五


  「顧立源這人講情義;也重感情。他又看中了饒上都身上的魄力、毅力、幹勁兒和聰明勁兒,甚至還可以說看上了他那點『油勁兒』;雖然是個外來戶,但又願意紮根落戶在陶裡根。而這些年來,這樣的人在陶裡根越來越少了:只要有一點能耐有一點辦法的,都想方設法往大中城市跑:據于以上這些因素,顧立源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在設法報答這個饒上都,並有意地為他創造了許多于事的機會和條件。包括那個副市長祝磊,也包括外頭盛傳的所謂的『陶裡根集團』,他們和顧主源之間的這種『關係』,都是這麼歷史地形成的。就說那個『瑪裡根集團』吧,主要是差不多時間跟顧立源似的從各大學畢業返回陶裡根的一批年輕人。當時的這

  批大學生還比較『憨』。比較『傻』,經不住人家三說兩勸地,就回家鄉來改變『一窮二白』面貌來了。在他們以後,更年輕的一撥又一撥孩子,從陶裡根考出去以後,你看還有誰回陶裡根的?大學畢了業,寧可在北京上海或其他大城市『漂』著,住地下室,打臨工,謀個啥自由職業的混混,也不願回陶裡根。因此當初那一批大學畢業生在當地就成了寶貝。顧立源一掌權,很自然地就把這些同齡人攏到了自己身邊,委以了重任。但他也不是只用那批大學生。你看我,年齡比他們小六七歲七八歲,拿的只是電大的文憑,不論從哪方面衡量,都是一個土八路,可顧立源不照樣起用了我嗎?我說到這兒,勞爺馬上反駁道:『這歸根結底跟你是陶裡根人還是有一定的關係的吧?』我又舉了饒上都的例子回駁他:『那你說他看好饒上都是因為什麼?饒上都總不是羯裡根人吧?所以,不能一概而論。顧立源用人,的確有一定的地域色彩和感情因素在裡頭,但誰當政,不用自己比較熟悉和比較親近的人?用你是為了去做事,他不瞭解你,怎麼敢放手讓你去做事?你不親近他,他怎麼放心讓你去替他做事?舉賢不避親,古已有之嘛。』

  「聽我說了這一大段話以後,勞爺呆在那兒,坐了好大一會兒,才低聲地問道:『那麼,照你這麼說,顧代省長在陶裡根時期,十全十美了?可我聽到的反映不是這樣。』

  「我問:『你還聽到啥反映了?是不是說饒上都私下裡給他送了兩套別墅?一套在北京,一套在上海。在上海的那套,說是花了一百多萬美元,還是三十年代英國人建的花園別墅。光裝修就花了二百來萬人民幣。有鼻子有眼,說得跟真的似的。拉雞巴倒吧!你也不想想,像饒上都那樣老練圓滑的商人,他真要給領導送個啥,能鬧騰得滿城風雨,路人皆知?反過來,你也可以做這樣的推斷,凡是鬧得滿城風雨,路人皆知的,一準是口頭文學,民間創造,臆想的成分不會少。倒是不少人對他後期行政干預,愣讓銀行貸給饒上都五個億,開發那個高檔別墅區,又基本上沒賣出去多少。讓銀行背上了個大包袱,挺有意見。

  但這樣的事情,在現階段很難避免。真的很難避免。這樣的失誤絕對也不止出現在顧立源一個人身上,也不是顧立源個人的人品問題,更不是他思想境界的問題。如果真要像香港那樣實行高官問責制,真去嚴格追究這種失誤的個人責任,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在中國就要倒一大批人,而且是從上到下、各省各地都要倒一大批人,就有可能引發一場政治大地震。實事求是地說,把責任完全歸結到這些高官個人頭上,也是不公平的。因為……因為,問題的根源並不在個人身上。這裡有一個大環境的問題,有一個體制的問題……』

  「『但是,許多陶裡根的老人都告訴我,顧立源在當市長前,不是這樣的。原先他也挺聰明挺能幹,但也許是因為受父親和家庭的影響,幹啥都還比較小心謹慎,還知道這世界上有「不可能」這三個字。後來……後來,整個兒就不對頭了,當了市長,尤其是他任市委書記以後,一直到調任副省長以前,變化特別大,簡直就跟換,個人似的,簡直……簡直……怎麼說好呢?用他們的原話說,這世界上好像整個兒……整個兒就沒他不可能的事了。這個反映準確不?』勞爺鄭重地問道。

  「我當時是這樣回答他的:『我還是要勸告你,不要把這問題簡單化了。非黑即白,非白即黑,都是不對的。』

  「『那麼請你教教我,怎麼看待這個問題,才不至於簡單化了?,勞爺挺認真地問道:

  「我忙擺擺手答道:『別說什麼教教啊:咱倆誰教誰啊?你要這麼說,我可就無地自容了。但我覺得要是能分這樣三個層面來看待這個問題,也許就會客觀一些,公正一些。一,在這個階段,我們這位顧代省長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二,請你注意群眾反映中提及的一個限制性前提,他們說一直到調任副省長以前——也就是說,不少人都注意到,當他調到省裡當副省長以後,情況又有好轉,甚至是極大的好轉:這一點是絕對不應該疏忽的。三,如果說他在擔任陶裡根市委書記兼市長期間確有所變化,甚至我們也承認他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並且也承認因為這些變化,他在決策的推行過程中,釀成了某些失誤。他本人固然要為這些失誤承擔相應的責任,但是,就像我在上面已經說到過的那樣,實事求是地說,把責任完全推給這些高官個人,也是不公平、不公正的。我這麼說,絕不是因為我自己現在也擔任著一定的領導工作……』

  「『按你的意思,應該讓誰來承擔責任?社會?體制?這是不是太虛了?讓紀檢和司法部門怎麼去追究社會和體制的責任,可能嗎?』勞爺立即打斷我的話,遲疑地反問道。

  「『當然不應該很虛化地讓什麼社會和體制來承擔責任。』

  「『那讓誰來為頤立源他們承擔責任?』

  「『你……』

  「『我?讓我來為他們承擔責任?』

  「『還有我。』

  「『你?怎麼又扯上你了?』

  「『是我們。我們這些部下、助手。普通工作人員,甚至普通民眾。』

  「『你是說要由千千萬萬普通人來承擔這些失誤的責任?哈哈……』

  「『你別冷笑。我當然不是說,是我們這些人造成了這些失誤。但是是我們這些人造就了這些高官們的變化,甚至還可以說促成和造就了他們的某些變態。』

  「『你再說一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造就和促成了他們的變化和變態?是這樣嗎?我沒聽錯?』

  「『是的。你沒聽錯。』我斷然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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