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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說。」

  「真不敢說。」

  「你操!」

  「那我可就說了?以後心裡再不痛快,就別喝那二鍋頭了。爹媽又沒給你那酒量,白遭那罪幹嗎呀?!」

  「滾滾滾。管天管地,還管我喝啥酒來著?滾!」

  兩人說到這裡,天早已大亮。辦公大樓的走廊裡和院子裡也已經有不少人在走動了。趙五六和邵長水早已饑腸轆轆,正想下樓去找個地方吃早點,傳達室值班人員打來電話,說大門口有人要找刑偵總隊的負責人。

  「幹嗎的?想報案?讓他們找110。這兒不接受直接報案。」趙五六答道。

  「他們說他們不是來報案的,就是來找您趙總隊的。還說您派人去找過他們。只要一說他倆的名字,您就知道他們是誰了。」傳達室的值班員答道。

  「是嗎?他們叫啥?」趙五六問。

  「曹月芳、尹自力。」

  「曹月芳……尹自力……誰啊?」趙五六慢慢地念叨了兩遍這名字,突然想起這好像是勞爺留下的那份名單裡的人。邵長水也馬上證實了。

  「這些人不『是都不願搭理我們了嗎?怎麼又主動找上門來呢?」趙五六和邵長水都暗自疑惑道。

  兩人趕緊去吃了點早點,趙五六回辦公室等著,讓邵長水先去傳達室見一下那兩人,搞清真實來意。這兩人,邵長水原先都見過。這一回一見之下,邵長水卻完全傻愣住了。那個「尹自力」沒錯,還是原先的那位;但自稱是「曹月芳」的卻從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變成了二十來歲的女孩。而這個女孩還不是別人,卻正是區圖

  書館的那個曹楠,那個讓他一直還在心裡為她打著問號的曹楠。看到邵長水一下愣在那兒,久久地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她,曹楠趕緊解釋道:「我是曹月芳的女兒,本來我爸爸應該親自來的。他突然重感冒了,讓我替他……對不起……」

  「有……有啥事嗎?」邵長水問道。他一下子還不能從「曹楠就是曹月芳的女兒」這個意外中掙出,神情上自然就帶著相當的戒心和疑慮。

  「上一回真不好意思……」尹自力先為他們上一回對邵長水等人的不熱情行為表示了歉意。

  邵長水揮了揮手,表示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它了,接著問清他們今天也是為勞爺這檔子事來找趙五六的,便馬上跟趙五六通報了情況,得到趙的應允,把二位帶到了總隊長辦公室。在通報情況時,因為考慮到趙總隊一會兒要親自跟曹楠打交道,猶豫再三,還是把這些日子來對曹楠的疑惑都跟趙五六說了。趙五六倒沒批評他早不報告這些情況,只說了句:「這丫頭還有這麼一些事呢?那倒要見見。」

  趙五六跟尹自力和曹楠只談了十多分鐘,送走了他倆,就把邵長水叫到辦公室,對他說:「今天你安排時間,馬上去見那個叫曹月芳的老同志。」

  「怎麼了?又願意跟我們談了?」邵長水問道。

  「他們認為勞爺不可能是被謀殺的……」

  「是嗎?」邵長水一驚。

  「你馬上帶個人去。做好詳細記錄。注意態度。別把老人嚇著了。」

  當天下午,省城又下起了小雨:邵長水帶人再次來到曹月芳老人家的時候,曹楠已經在並不寬敞的門廳裡等著了。普通的公寓樓。兩室一廳的單元房。說是客廳,實際上也就是個略大一點的過道而已:上一回來,邵長水就覺得這客廳的種種陳設中總有那麼一股說不上來的「非漢族」味道,比如那紋飾鮮豔的舊掛毯,潔白整齊的瓷掛盤,還有那一個個大小不等的雕花鏡框,還有那個特別古老敦厚的銅茶炊……現在他明白了這裡的原因了——只要仔細看一看那些鏡框裡夾著的老照片,邵長水就發現有好幾張照片上的主人公竟然都是長裙曳地的俄羅斯婦人和身穿燕尾服,手持文明棍的俄羅斯男人。聽曹月芳老人介紹,他們都是曹楠外祖母那一系列上的親人。認真品味,泛黃的老照片還頗帶了些西伯利亞曠野上那種冷冽、執著和博大的氣息……

  曹月芳早年也當過幾天警察,可能是因為家族中的那點「海外關係」,「文革」前就被調離了公安系統;後來改行學了一門手藝——修鐘錶。總以為,不管世道如何變遷,城頭上變換什麼樣的大王旗,都不能太虧了手藝人。原想,這一輩子就憑這手藝吃飯了,卻不料,擋不住他為人的厚道和正直,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還是

  被上頭看中,提起來當了一家鐘錶店的副經理,當然是負責修理部工作的副經理一直幹到退休。同樣愛好擺弄舊鐘錶的勞爺可能既看中了他那點手藝,也看中了他當年的警察出身,兩人多年前就成了好朋友。至於他這麼個大老爺們怎麼取了個娘兒們的名字,據曹楠她爺爺解釋,她這父親生下後長到兩歲多,還不會說話;後來突然開口說話,既不叫「爸爸」,也不叫「媽媽」,只叫「月芳」,而且叫個不停。管什麼都叫「月芳」。怎麼教他,怎麼利誘和威逼相加,也扭不過他這讓人「驚駭」的叫聲。家裡從來也沒人叫「月芳」,也沒人教過他這麼叫過。難道這老房子裡曾住過這麼一個叫「月芳」的屈死女子,她的冤魂附在孩子身上了?但四下裡向那些老街坊打聽,卻誰也記不起來有過這麼一個人……這麼連續叫了幾個月,眾人正無奈時,突然間又不叫了,正常了,「爸爸媽媽飯飯屁屁狗狗雞雞……」

  叫喚得跟常人完全一樣了,全家人也就放心了。隨即也就把這檔子事給忘了。一直到他六歲那年,說是得替他報名上學了,取個學名吧。爺爺突然說,還是讓他叫「月芳」吧。原來這麼些年,爺爺一直還記著這檔子事,只是沒聲張而已。爺爺認為,不管當時是否真有這麼個屈死之冤魂附身,孩子張嘴說話發的第一個音就是這個「月芳」,應該把它看做是冥冥中的一個諭示,諭示這孩子應該叫著「月芳」度過這一生。不管這個天生的名字會給孩子帶來什麼樣的禍福,都是前世註定的。就讓他帶著這個天生的名字,走完他一生要走的路吧。就這樣,定下了這樣一個完全女性化的名字……

  「上一回挺對不住你們的……」老人一上來也為上一回的失禮道歉。

  「沒事沒事。人嘛,都一樣,一回生二回熟。」邵長水寬容地笑了笑道。

  「真的很對不住。當時我們的確有膽怯的地方。俗話說,不摸深淺,切勿下水。還有一句老話說,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哪是十年。是三年。您別瞎誇大。」曹楠笑著糾正道。

  「是十年。」老人斬釘截鐵地說道,「在別處興許三年就夠了,在中國得十年。」

  「如果沒啥忌諱的話,能說得詳細一點嗎,各位前輩究竟膽怯啥呢?」邵長水微笑著問。

  「嗯……」老人遲疑了一下,沒馬上回答,卻沖曹楠揮了揮手,意思是讓她回避,他想單獨跟工作組的同志談。

  曹楠顯然有點不大願意「回避」,但最終拗不過父親的意旨,只得悻悻地上外頭待著去了。

  正式開談前,邵長水向曹月芳徵詢道:「您談的時候,我們要做一下筆錄。您不忌諱吧?」

  「記吧記吧。」曹月老滿口答應道,「我知道這是你們的規矩,找人談話總是要做筆錄的。不過,你們到底記了一些什麼下來,最後能不能讓我看一下……」

  「那當然。按規定,所有的筆錄都要經當事人過目,還要請當事人簽字認可才行。」

  「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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