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 |
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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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五十五分,邵長水帶著他三人小組的一位女同胞,稍稍提前了一點來到培訓中心樓下。壽泰求的秘書已經在門廳裡等著了。別人曾特地向邵長水介紹過壽泰求的這位秘書,甚至還有這樣一種誇張的說法:這位秘書是壽泰求的「鎮廠之寶」。別的你不用去追問了,只看他身上帶著六七部手機,你就應該知道他有多忙,在壽泰求身邊的位置有多重要了。 所以也有這種說法:這傢伙名為「秘書」,實為壽泰求的「總調度」、「三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或「白宮總管」。此人姓谷,單名一個「喬」。有人問他,您那個「喬」,應該是「橋」吧?他說,是。別人再問,那為什麼把「木」字旁給去了呢?他笑笑說,前些年有人替我看了一下生辰八字,說我命中多木。多木,障礙就多,磕磕絆絆就多。勸我去掉一點「木」。我捉摸著,總不能把家裡那點木器家具全扔了。我願意,我老婆還不願意哩,於是乎只能名字上下手,那「橋」就變成了此「喬」。大夥笑道,您這麼有能耐,又這麼受領導信任,還信命呢?他嘿嘿一笑道,玩玩唄,玩玩唄。這年代,還有啥信不信的? 邵長水總以為壽廠長自己才三十來歲,這位「谷秘書」最多也不應超過二十七八歲。但一握手,一抬頭,一詢問,才知道谷秘書已經四十多了。少白頭和較為粗糙、色素沉澱較為濃重的皮膚,再加上過於老成和世故的神情,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足足還要大個十來歲左右,說他五十來歲,都不為過。 「請稍坐會兒?」谷秘書謙和地笑著,一邊輕聲細語地安排邵長水和那個女同胞在門廳一廂的貴賓室坐下,一邊又背過身去,從腰帶上取下一部掌上電腦型的高檔手機,給壽泰求通報道:「他們來了。」趁他撩起衣襟的那一瞬間,邵長水看到這小子腰問的確掛著不少部手機。沒有七八部,也足有五六部,像手雷似的,足足在腰間圍了一圈。況且他手裡一直還攥著一部哩。隨後他繼續保持著那種十分謙和的神情,引領邵長水等上了三樓。 三樓整個一層都為壽總生活起居和辦公所用。以樓梯口為界,往左,是他的辦公區,往右,自然是生活區了。整個小招後來都重新裝修過了,三樓當然也不例外。樓道雖窄,光線也不甚明亮,但兩壁的護牆板卻閃發著那種高檔深色木料(胡桃木?)本有的名貴光澤:這是一種均勻、含蓄、悠遠而深沉的光澤。 壽總的辦公室足有一百來平米。大致上以兩張桌子為中心,可將它劃分成兩個不同的工作區。靠窗那邊,以一張「老闆桌」為中心,是壽總處理來電來文批閱材料的地方;靠裡,則以一張橢圓形會議桌為中心,是他召集小型會議,技人來出謀劃策的地方。緊挨著這個大辦公室,有兩個各有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間。其中一間,便是谷秘書的辦公地。另一間是「棋牌室」。 年輕的壽總平生別無其他愛好,閒暇時,或實在太累時,都會技三五知己,點幾樣小吃,再開一箱冰啤,在這兒搬車跳馬橫炮,鬧騰它兩三個小時。棋室裡,還很隱秘地「夾」進了一個里間。這件事除了谷秘書和壽總本人,恐怕就再無第三人知曉。當時裝修工程進行到三樓時,谷秘書把裝修公司的老闆叫到附近的一個茶室裡,從黑皮手包裡掏出一份由他自己精心設計的平面圖,要求老闆在「棋室」裡邊「秘密」地再裝出一個功能齊全的小屋。「這……這動靜可就大了。一開始簽的裝修合同上可沒這一項。多裝出一間小屋,這在技術上是沒問題的,可……可是,谷秘書啊,您……您總不能讓我賠本賺吆喝吧……」老闆為難地說道。「行了,你再說個數吧。」谷秘書馬上打斷老闆的話,說道。「啥……啥數啊?」老闆一時還沒醒過味兒來。墓 「你說啥數?」谷秘書平靜地反問。老闆這才明白,谷秘書是問,做這樣的改動,得增加多少裝修費用。老闆立馬扳著手指合計了一下。說了個數。這位谷秘書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應承了,只是提了一個要求,活兒幹到這半邊的時候,嚴格禁止任何非工程人員進出現場。這件事,谷秘書一直瞞著壽總,一直到裝修結束,培訓中 心正式開張,壽總也正式挪到這樓上來辦公的那天晚上,來祝賀參觀道喜的人們紛紛散去,谷秘書把一把鑰匙交到壽泰求手上。「啥鑰匙?我不是跟你交代過了嘛,我不拿鑰匙。早上我來,你得把門給我開好。晚上,我不走,你也別想提前回家。最後鎖門的還得是你。」壽泰求略有些不高興地數落著。谷秘書平靜地應對道:「我在這兒替您做了個小屋……如果哪天您需要一個特別安靜和特別安全的地方單獨跟人待兩個小時什麼的……」 「去去去,這一個樓面都我自己一個人用了,還不夠安靜和安全的?你別跟我玩兒這個!」壽泰求似乎並不明白自己這位秘書的用意,一把推開他掂著鑰匙的手,轉身就走了。其實他在「裝傻」。 他怎麼會不明白這位谷大秘書的「良苦」用心呢?但壽泰求是清醒的。雖然年輕,卻也老到。他覺得自己整個事業仍處在剛起步的階段。而無論是政治鬥爭,還是經濟競爭,最忌的事情便是「授人於柄」,最後導致「受制於人」。不少素質和前程相當看好的人,最後「不慎」都倒在了這一點上,而後悔莫及。老穀這人雖然可靠,也穩重,但他畢竟是自己的秘書。如果連如此私秘的個人生活都由一個秘書來安排,由秘書來控制,將來就很容易出事,甚至可以說一定會出事。即便不出事,這樣的把柄讓人掌握了,自己這一輩子肯定也過不踏實。 老穀這麼做,肯定不是故意要設什麼陷阱來坑害自己,但這就跟下棋一樣,高手固然能看到三步五步,以至十步八步以後的變化,但,誰又能料到十五步二十步後的變化呢?馬克思沒料到社會主義首先會在經濟落後的沙俄獲勝。列寧也沒料到社會主義首先又會在好勝的蘇聯消失。因此,幹什麼都要留有餘地,一定要守住一個底線。這個底線就是,一旦在十五步二十步以後出現了那種自己完全料想不到的變化時,自己要仍然能立於不敗之地。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前瞻後顧,畏首畏尾,固然不可取,忘乎所以,為所欲為,必敗無疑。 第二天,壽泰求來上班時,發現那把鑰匙又在自己的「老闆桌」上明晃晃地躺著了。他本想把老穀叫來狠狠數落一通的;轉念一想,又何必那麼小家子氣呢?不理他就是了,便隨意找個釘子來,把這把鑰匙釘在了新裝修完畢的牆壁上。老穀回頭來一看,好端端的新牆上戳那麼個鐵橛子,心疼萬分,趕緊取走鑰匙,親自去藝術品商場選了個裝飾物把那個釘子眼兒給遮上了,從此以後再也不跟壽總提那「小屋」的事了。 那天晚上,邵長水帶著工作組的那位女同胞一走進壽泰求辦公室,自然是被它的氣派所吸引,但接著就發現,室內的氣氛有點不大對頭。壽泰求正襟危坐地端坐在老闆桌後頭,那邊橢圓形會議桌跟前則安排了兩個速記員似的年輕人,面前攤著紙筆,好像是要把整個這次晤談經過進行現場筆錄似的。筆錄不是不可以,但安排了那麼些外人在場,許多話就不便說了。不能把話說透了,這樣的晤談還有啥意思? 「壽總,您看,我們能不能單獨談一談?」簡單的寒暄和介紹過後,邵長水直截了當地向壽泰求提出,希望撤走那些與此次談話無關的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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