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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看完勞爺密碼的破譯全文,趙五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認真判別了一下。湧上心頭的第一個感覺是,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原來一直有這樣一個「三段論」在支持著趙五六的判斷:勞東林去陶裡根是搞「秘密調查」的。他這「秘密調查」觸犯了某些人重大的既得利益。於是這些人策劃並實行了對勞東林的「謀害」。因此,只要搞清勞東林在陶裡根幹了些什麼,觸犯了些什麼人,大致上就能把「兇手」所在的範圍圈定出來。他曾寄希望于勞東林在這份「密文」裡能說出一些相關情況,提供兇手的線索。

  但現在看來,勞東林寫這份材料,更多的是在向有關組織表明心跡,調查中所得到的情況和線索可能都藏到那個「一八零七」號櫃子裡去了。櫃子被炸,材料被毀,一切又回到了零起點,需要從頭來摸一遍,以便從中揣摸出到底誰有可能是兇手。所幸勞爺沒忘了在「密文」裡提供一份名單。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去找一下那個「余達成」,同時還得派人去找一下列在那份名單裡的老同志。

  余達成外號「餘大頭」,此人在本省也是個頗有來頭的知名人物。曾當過兩任公安廳長的秘書(其中一任就是李敏分他爸),後來調任公安廳政治部組織處處長。這在廳裡也是一個相當要害的崗位,分管系統內党的建設和幹部調配。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小子下一步肯定毫無疑問地會往政治部副主任這位置上騰躍的時候,他突然一個鷂子翻身,從高空撲轉下來,又去給人當秘書了:這一回當然不是給廳長當秘書,而是給一個老省委書記當秘書,著實讓人吃驚不小:你說你再去給在職的省委書記當個秘書,那還差不多。可這位老書記已然退居二線,啥實權都沒了,再給他當秘書,圖個啥呢?難道你還真有當秘書的「癮」?不久,圈內的人就聽說,是這位老書記指名道姓要余達成到他身邊去工作的。這樣大夥似乎又有點可以理解了。

  因為既然是老書記點著名要的,那自然是沒法拒絕的,除非你完全不想求下一步的政治前程。緊接著大夥又聽說,這位老書記雖然退了下來,但中央卻曾做過這麼一個內部決定:在這個高緯度地域內的幾個省,凡是有重大幹部任免,都必須先征得這位老書記和另一位也曾擔任過省委書記職務的老同志的首肯。而且,以這兩位老書記為核心,把這幾個省歷屆退下來的老書記老省長組成一個調研學習組。不定期地對大區內各省各方面的工作進行調查研究。此調研活動,直接對中央負責。換一句話說,他們的調研所得,是可以不向當地省委報告的。這些年,幾乎每一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到大區來視察,都會上這位老書記家中看望。這就讓大區內各省的現職領導對這位老同志有一點「戰戰兢兢」的意思了。這樣,大夥對餘大頭的「秘書癮」才有了一點比較真切和全面的理解。

  這樣幹了幾年,老書記年屆耄耋,雖然精神仍然矍鑠,頭腦也仍然清醒,但病患逐漸纏身,體力嚴重衰退,為了「對黨對事業負責」,他主動打報告給中央,要求從本兼各職中「徹底退下」。在臨退之前,他將余達或「外放」,先是放到瀋陽的一家軍工廠當廠長,後調回省計委當副主任。當人們預料,餘大頭在那位老書記的扶助下,會碩著政府官員這條路線一步步往上走的時候,這傢伙再一次走出了幾步險棋。讓大夥大跌眼鏡。他按那位老書記的安排,先是放棄了省計委副主仨的職務,接任省內一個瀕臨倒閉的國有煤業集團總經理一職。然後作為國有企業體制改革

  的試行單位,他帶領這個煤業集團,搞投資多元組合,兩年後,又搞股份制改造,完全脫離國有體制。成為省內第一家「民營」煤業大集團公司,由他出任董事長。這個煤業集團很快壯大,年純利稅達三四個億,自有運煤車皮近一千五百個,萬噸級散裝運煤船兩艘。自建運煤鐵道近四百公里。他個人佔有公司百分之十三點五的股份。依此計算,他已是超「億萬富翁」了。而此時他還不到四十五歲。就在這風光無限,人人嘖羨的巔峰頂上時,他卻又突然離開了諛日進鬥金的公司董事長職位,以一個普通成員的身份,應召參加省政府組織的中青年幹部赴美進修學習班,為期一年,再一次做「苦修者」去了……

  如果勞爺去陶裡根搞秘密調查跟這位「余先生」確有關係,那麼,跟那位老書記有沒有關係?因為,以余先生當前的境遇來說,他本人不可能對這樣的調查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即便有興趣,以他具備的政治素養來說,絕對不可能如此冒失、魯莽,甚至「愚蠢」到這種地步,居然親自出馬,策劃、組織一個老公安幹警去秘密

  調查一位在職的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比較合理的解釋,應該是在他的背後還站著一位「高人」。而從各方面的情況來判斷,這位「高人」,最有可能就是那位老書記。如果,這位「高人」真就是那位老書記,那麼……那麼,是不是還應該這樣追問一句,老書記這麼做,難道會是一種「個人行為」?不會吧……如果不是「個人行為」,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趙五六向袁崇生詳細彙報了自己的這些想法。袁崇生聽完後,沉吟了一下,指示道:「你這個分析還是有道理的,看來東林這檔子事不簡單。一定要慎重。我們工作的重點一定放在查清勞東林是怎麼死的這一點上。為了鬧明白這一點,我們需要整明白他是怎麼去的陶裡根,在陶裡根又接觸了些什麼人,跟哪些人有過什麼樣的往來,發生過什麼矛盾。但一定要明確,我們這麼幹,不是為了要查什麼代省長的問題。趙五六,我告訴你,這一點,你一定要替我把好關,不能有半點含糊。另外,抓緊時間把今天發生的這起銀行爆炸和殺人案破了,儘快把嫌犯抓捕歸案。事情已經報給省委和公安部了。他們都有話下來,要限期破案。」

  隨後,袁崇生讓趙五六把那份破譯的密碼全文留了下來。等趙五六一走,他馬上親自將它複印了兩份。他原準備親自去省委大樓,把其中一份當面呈交省委方書記,另一份則派人直接呈報中紀委。但後來,在要不要「同時」報送中紀委這一點上,袁崇生卻又產生了一點猶豫和思考。他想到,由於事情涉及了本省的一位主要領導,這件事到底該如何處置,還是應該先聽聽省委主要領導的想法才對。公安廳畢竟是在省委省府的直接領導下工作的。如果省委覺得這情況應該同時報告給中紀委,他們一定會明確指示他這麼辦的。到那時候再呈送,也不算晚。而那樣做,對於他和公安廳這一級組織來說,會顯得更穩妥、更牢靠。於是,他把那分原準備直報中紀委的複印件,鎖進了自己辦公室那個灰綠色的保險箱裡。

  一個星期後,省委方書記打來一個電話,對袁崇生說:「那天你送過來的那份材料,我看了。」然後只問了一句:「那位老刑警的死因搞清楚了嗎?家屬那邊沒遺留什麼問題吧?」就再沒說啥了。

  方書記是從中央「空降」來的幹部,到省裡工作時間並不長,做事講話比較謹慎,比較注意方式方法,特別講究團結本地同志,但從不在原則問題上跟你做交易,是非曲直,更是絲毫不會含糊。這樣一位書記,當然不會掂不出勞東林那份「密文」的分量,對此更不會掉以輕心。但他居然像當年康熙、乾隆爺似的,只在大臣們的奏摺上淡淡地批了「知道了」這樣三個字,便再沒別的什麼態度了,這又是啥意思呢?

  難道,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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