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四六


  想到這裡,他的頭有些脹疼起來。這是長期心理負擔過重,生活不規律,嚴重缺覺,加上剛才又多喝了些啤酒,KTV房裡的空氣又比較渾濁了一些悶熱了一些噪音又過於刺耳了一些的緣故……

  哦,五筆字型……五筆字型是什麼?他努力地回想。模模糊糊地想起:五筆字型就是把漢字拆解成幾十個字根,又讓電腦鍵盤上的每個英文字鍵各代表一個或幾個字根:這樣,每擊打一個或幾個字鍵,就能在電腦裡產生或組合出一個漢字。這就是五筆字型輸入法的原義。是的是的。他的頭腦突然間明晰,心情也驟然激動起來:每個字鍵代表一個英文字母。擊打幾個字鍵產生一個漢字。這等於是說,在五筆字型輸入法的疆念中,每幾個英文字母或某一個英文字母都能代表一個漢字。勞爺是不是在暗示,按五筆字型輸入法組合漢字的規律去讀解他那些英文字母,就能解開這裡包藏的全部秘密?

  他的心頓時狂跳起來:是的,答案很可能就在這裡。

  哦,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就是啊!!!

  他渾身開始顫抖。沖到停車位前,匆忙倒出車子,還差一點剮蹭著了另一輛車。一路上他都在告誡自己。饅一點,慢一點……拐彎減速……紅燈停車……注意行人……避讓非機動車……但除了紅燈不闖以外,幾乎所有的交通法規!這一刻都讓他丟在了腦後。他讓車戴上警燈,啟動警笛,一路上都以七人十碼、甚至八九十碼的速度飛馳在夜晚並不冷清的城市幹道上。回到家,他沖進女兒的房間,一把把正在做功課的女兒拉到自己的大房間裡,把正在大房間裡看電視的妻子和小兒子不由分說垃趕到過廳裡,然後嘭地一聲關上房門。把慧芬嚇得不停地敲打旁門。問:「咋了?又出啥事了?」他讓自己稍稍喘過一口氣來,告訴慧芬:「沒出啥事。但我跟閨女有重要的事要談:你別干擾。在外頭好好看你的電視。」然後他問女兒:「你精通五筆字型?」女兒也被他嚇得小臉青白,渾身直哆嗦,答道:「是的……那又怎麼樣?」開始進入青春反叛期的女兒這段日子來常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又怎麼了?」

  「你們怎麼這樣?!」甚至還經常向他翻白眼兒,等等。他跟女兒吼過一兩回。

  女兒一甩門,走了,根本沒把他的吼叫放在眼裡。第二天,他看到女兒把一份《青年報》擱在他床頭。並用粗粗的紅筆在報上圈出一篇報道《家庭暴力是造成青少年出走的重要原因》。他不明白,這時代也變得太快,當父親的吼叫兩聲怎麼就被列入「家庭暴力」的範疇裡去了?但以後,他再不沖她吼叫了……同時,他又覺得現在的媒體,他媽的太會討好年輕人了……

  那天,他壓低了聲音,對女兒說道:「請你幫我做件事。這件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說。包括你媽媽,你弟弟。你學校裡任何一個好朋友。你要對我保證。」這時的女兒想翻白眼,但翻不起來了,只是哆嗦著說:「我保證……」他接著拿出那幾頁從勞爺記事本上抄下來的英文字母,對女兒說:「按五筆字型輸入法的規律,替我把這些英文字母翻譯成漢字。」女兒說:「我功課還沒做完哩。」他說:「今天的功課你別做了。」女兒說:「功課不做怎麼行啊?老師願意嗎?」他說:「別管老師。今天聽我的。」女兒說:「聽您的,考不上重點高中,您還不得撅死我?!你這人怎麼這樣?」他咬了咬牙,喘著粗氣說:「啥這樣那樣的!考不上重點高中,上不了大學,老爸養你一輩子!快替我翻譯。」

  按五筆字型的組字方式一對照,那些英文字母的含義便漸漸清晰起來。比如說,漢字中的「代」,用「五筆」在電腦上打,應該是敲「w」、「A」這兩個鍵。反過來,在他的密碼中,「WA」這兩個英文字母,也就表示「代」字。「省長」,應該敲「I」、「T」、「T」、「A」四個鍵。反過來,密碼中「ITTA」這四個英文字母就表示漢字中的「省長」。同理,「WAITA」這一組字母就表示「代省長」。但女兒畢竟年齡小,反向思維的能力也較差。她可以在鍵盤上,用「五筆法」把漢字錄入得飛快,但反過來要她按「五筆法」的英文字母組合規律去讀出漢字,卻慢得出奇,並且還經常卡殼。這當然也不能全怪這個才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因為,五筆輸入法在組字時,有它自身非常不規範的地方,比如,「省長」這兩個漢字,你既可以把它當一個詞組來打,也可以把它們當成兩個單字來打。當詞組打,得打「ITTA」。當成兩個單字打,就得打「TTH和「TA」但不管打「ITTA」,還是打「ITH」和「TA」最後都能打出」省長」。

  而勞爺在運用五筆法編制這密碼時,也不規範。有時他用前者來表示「省長」,有時,他又用後者來表示「省長」。這在電腦上正向錄入時,差別不大,無非是一個方法少輸入一兩個字母。另一個方法,得多輸入一兩個字母而已。但是,在反向判讀時,就會給判讀者帶來很大的麻煩。甚至會引入歧途。另外,「五筆法」又規定每個字鍵(也就是每一個英文字母)都可代表一個漢字,比如單個的「I」代表「不」。單個的「T」,代表「和」。單個的「A」,代表「工」。那麼,當邵長水的女兒看到密碼中「ITTA」這些字母時,是把它解讀成「不和和工」呢,還是把它解讀成「省長」?這就得聯繫上下文的語意,做試讀。

  試讀就得花去老鼻子時間。還有一個難點在於,勞爺在書寫這密碼時,為了增加它的隱秘性,故意沒加標點,更沒在詞和詞組中間加上空格,這就給判讀和選擇又增添了N個可能性。在這種兩可、三可,甚至N可中進行準確選擇和判讀,需要解讀者具有豐富的社會常識和其他知識,還需要具有一定功底的漢語語感。但女兒畢竟只有十三歲,她既不可能具備那麼些常識,也不具備老到的判讀能力,更談不上多麼準確的漢語語感。(當今為少男少女,在一些省市電視臺娛樂節目主持人港臺腔的誤導下,一張嘴便是「哇塞」、「好好看哦」。這種語調和語感,和勞爺那種高緯度地區土味兒十足的「黑土地」語調和語感,相去又何止十萬八千里。)

  這就得邵長水在一旁積極參與。父女倆對每一個字母都做多種組合判讀,再結合上下文的語意,逐一確定。一直折騰到午夜以後,女兒再也受不了了。慧芬在過廳裡抱著早已睡熟了的小兒子,倒是再也沒來催問過。她當然很快就意識到,長水是在讓圈女幫著解決案子中的某個難題。做會計的她,以往也有這樣的經歷。案子中遭遇財各方面的問題,他也常常拿來「請教」她。她還跟他開過這樣的玩笑,說,以後再不能讓省公安廳這麼樣的違反共和國勞動法,「免費榨取」、「殘酷剝削」婦女、兒童勞動,一定要找袁廳長索討她和孩子們該得的「操心費」和「知識產權費」哩。

  邵長水軟硬兼施,一方面拍著胸脯保證這個星期請女兒連續吃兩回「麥當勞」,另一方面又「威脅」道,如果今天晚上譯不出來,今年暑假就別想跟同學們一起去江濱游泳場游泳,下個月更別想從老爸這裡得到一分「贊助」,去看臺灣辣妹張惠妹的「高緯度個唱會」。已然困倦萬分的女兒終於經不住「老傢伙」物質、精神和威脅、利誘兩手都硬的政策穿透力,超水平發揮,堅持到了最後。

  譯完「密碼」,天已大亮。而那塊真皮鑰匙鏈上的七個字符:「GWTYOAG」,卻又整整折磨了這父女倆將近四十分鐘。五筆字型輸入法的一般規律是最多按四下鍵,就能組合出一個漢字。但按一個鍵、兩個鍵,或三個鍵,也都能組合出一個漢字。用這樣的組合排列法,第一個字母「G」,可以組合成四個漢字:「一」、「列」、「殲」、「敖」。第二個字母「w」,也能組合成四個漢字或詞:「人」、「作」、「八」、「敘談」。第三個字母又可以組合成「和」、「人」、「糴」三個漢字。這樣一遍一遍地試下去,這七個字符一共組合出十六個漢字或單詞。按字符次序,來排列這些單字或單詞,怎麼也組合不出有意義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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