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四〇


  而他們由於座駕的安全防護性能出色,在撞擊後,居然還能帶傷脫逃。因此,強烈呼籲儘快改善公安幹警的裝備,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要徹底改變這個裝備狀況,有相當大的難度,不是一兩筆小錢就能解決得了的。袁崇生逢人、逢會必談此事。他是省人大代表,還到省人代會上寫過提案。近年來,大中城市的狀況已經有所改觀,但基層縣市局,情況仍然可以說「困窘不堪」。個別縣局連工資都發不全,遑論裝備?省裡管錢的領導見了袁廳長,往往是能「躲」就「躲」,其緣故就是因為受不了他那「糾纏」勁兒。

  但這位副秘書長,手裡並沒有多大的財權,公安司法也不在他分工過問的職權範圍之內,今天怎麼會主動找上門來談這個「敏感的老大難話題」呢?經驗告訴老袁,姜太公直鉤子釣魚,意當不在此。果不其然,在感慨了一陣公安系統的裝備狀況後,這位副秘書長突然把話題一轉,提到了「勞東林車禍致死案」。副秘書長原先是代省長顧立源的大秘書。陶裡根人。

  大學畢業回到陶裡根,就跟上顧當了秘書。顧調到省裡來擔任省委副書記,又把他帶到了省裡。在顧被提起來當代省長的前幾個月,他被放了到省政府副秘書長的位置上,也進入了政府系列。不久,顧便被任命為代省長,主管省政府的工作。這看起來好像是個巧合,但更多的人猜測。這是顧為了自己今後在代省長或省長崗位上更好地開展工作,所做的一個有意的人事鋪墊。小夥子今年也就三十四五歲吧,嘴頭子和筆桿子都相當來得,腿腳也勤快,還天生擁有陶裡根那地方人的特色:熱情,豪爽,仗義。

  再加上有顧副書記和顧代省長這麼個背景,在省委省府大樓裡可以說是一顆不容忽視的「政治新星」:那天,這位副秘書長就「勞東林車禍案」表達的主要意願就是,希望能儘快把這檔子車禍案了結了。事情發生在陶裡根,希望能就近讓陶裡根交通管理部門調查處理。他這麼說,其實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認定「勞東林之死」就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話,根據交通法規,交通事故本來就應該由事發當地的交管部門來處置。

  但是,他一個省政府的副秘書長怎麼會有這麼個「閒工夫」、這樣的「閑趣」來過問這麼一檔子」交通事故」呢?

  那時候,廳裡不少同志正「吵吵」著,要求廳裡直接過問勞爺這起「交通事故」:這的確讓袁廳長有一點拿不定主意了。

  當天晚上,還在猶豫之中的老袁突然又接到顧代省長親自打來的一個電話。開始他以為代省長也來過問這檔子事了,心裡還真有那麼一點緊張:但那天晚上,頤代省長在電話裡一字沒提這起「交通事故」,卻談了一個更為重大、更讓袁崇生揪心的事:公安廳黨組的人事安排問題。這也是一直在困擾著袁崇生的大事。老袁之前幾任的公安廳長,都兼任廳黨組的書記。

  只有老袁,被任命為廳長都兩年多了,卻只是廳長兼黨組副書記。書記職位一直空缺著。為什麼到他這兒,就不給兼任黨組書記了呢?在哪兒出了問題?雖然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並不妨礙他實際行使公安廳黨政一把手的職權,但不管怎麼說,他總歸只是個「副書記」。廳裡廳外,上上下下,對此,多多少少免不了會有一點議論,有一點看法,也讓他多多少少感到了一點「壓力」,有那麼一點「不舒服」,「不自在」。老袁還真沒有為這事專門去找過省委領導,更沒去找過公安部領導。他不是不能找,也不是不會找。他也沒那麼「清高」。

  但他有一個理論,實施了多年。他歷來認為,找,是應該的。不找,是不行的。中國的幹部太多,密密麻麻,烏烏泱泱一大片。你不去找,不去接近上級,就不可能進入他們的視線,他們就看不到你。不管你怎麼努力,怎麼廉潔,怎麼出色,都有可能被埋沒。因此,在一定階段前,你必須得去找。當然,這個找,不是讓你去做「交易」,不是去做「買賣」。而是要讓他們感覺到你的存在,你的優秀,特別是你的忠誠,要讓他們感到,你是「他」的人,或是「他們」的人。誰掌權都喜歡用「自己的人」。這一點,古今中外,不管是打著什麼旗號的,幾乎無一例外。但是,官當到了一定層次,一定級別,你又不能再瞎找了,也不必去瞎找了。

  這時,你已經從水下浮到海面上來了。你已經進入他們的視線了。而到了這個層次,只要你不犯太大的錯誤,怎麼進一步使用你、要不要進一步使用你,基本上跟你的個人工作表現已沒有太大的關係了。主要是根據「需要」。而在上層,「需要」這件事,實際上是非常複雜、非常微妙、非常敏感,有時也是有點「說不清」、「摸不透」的一檔子事。當然,你仍然可以花很大的工夫去繼續「找」,甚至去投這「需要」之機。歷史上也不是沒有人這麼做過,也有「投機」成功了的。但這樣做,風險太大,太累人。袁崇生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想實實在在做點事情的人,而且希望能做成一點事情。

  他相信,到了自己這個級別,只要實實在在地做成一點事情,其他問題就不是自己應該計較和能夠計較得來的……但那天,顧代省長突然跟他談到廳黨組的人事安排問題,他還是被勾動了。從表面上看,顧代省長完全是在隨意地聊天,聽聽他的想法而已;隨後又談了一些別的事情,比如幹警的體能問題、心理問題、住房問題、去年那場警犬大比武問題……等等等等,拉拉雜雜說了許多,以至說到近期內他將召開一次省長辦公會,專門研究解決當前公安工作亟需解決的某些問題。他請「崇生同志」,「把需要拿到辦公會議上去解決的問題,按輕重緩急,排一下隊,列出幾條來」……省長辦公會,當然不可能解決「廳黨組書記」的任命問題。

  但代省長同志為什麼要在這樣一個電話裡提到這個「人事安排」問題呢?代省長作為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省委常委會的主要成員,在人事安排上當然具有相當的發言權。這時,袁崇生忽然想起了白天那個副秘書長打來的電話。這兩個電話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經驗告訴袁廳長,它們應該有某種聯繫……一種隱諱的、微妙的、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但又可能是很直接的聯繫……忽然間,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他立即讓廳辦公室主任給省交管局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不要過問發生在陶裡根的那起「重大車禍事故」;然後又讓廳辦公室主任給陶裡根交管局也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儘快著手查清事故真相,依法嚴肅處理,並把處理結果儘快報廳黨組」。

  ……

  ……

  趙五六原以為,廳長在得知邵長水家被盜,而且被盜的是那樣一個拓片時,一定會重新考慮撤消「勞東林專案」的命令。但他錯了。袁崇生在得知這消息後,雖然似乎也顯得挺重視的,還詳細詢問了被盜現場和丟失物件的情況,又問了問這「拓片」的來歷,然後卻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這邵長水乜太大意了。幹嗎把這樣一件東西放在自己家裡?不過,這小偷兒的租也夠大的,居然偷到我們刑警家裡來了。」就再沒說別的,然後就打開趙五六帶來的那瓶茅臺,鑒別其真假來了。事實證明,趙五六的那瓶茅臺確是「假招子貨」。

  然後他又很詳盡地向趙五六傳授起如何不用開瓶就能鑒定名酒真偽的竅門……然後又跟趙五六商量了一會兒究竟應該拿哪些問題到省長辦公會上去求助……這時,已經快到十二點半了。廳長夫人不好意思明著「趕」趙五六走,只是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帶著萬分的倦意,走進客廳來,話裡帶話地問道:「要不要給二位準備夜宵?看樣子,還得給你們準備明天的早餐呐?」趙五六當然聽得出這話的意思,要是擱在以往,他肯定就會很知趣地立馬起身走人,最多再賴皮兮兮地說上一兩句這樣的話:「嫂子哎,甭再提什麼夜宵和早餐了。反正這麼些年,光聽您說著要給我們準備夜宵和早餐,但到最後連個餃子皮兒我也沒吃上您一個……」

  但今天,他就是不素。他不是不想走,他實在是走不了。這瞬間,身子沉重得僵硬得就像完全不聽使喚了一樣,怎麼也站不起來。他想不通啊。你想,我們的一個老刑警讓人撞死了,留下那麼多的疑點,而且整個事態還在發展之中,而袁崇生作為全省警察的總頭頭,怎麼能容忍事情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將就過去?在省裡所有的廳局長中間,袁崇牛這人素來以特別能「護下」著稱。「護下」就是保護自己的部下。說起來,這也是我們公安系統幹部的一大特色。也就是說,公安系統的領導幹部大多都特別「護下」。因為他們太瞭解自己這些部下們的生活工作狀況了——全國每年光犧牲在工作第一線上的幹警就有四五百,更別說負傷的有多少了。誰都知道,和平時期,真正用生命和鮮血做代價在工作的,還就數這個公安幹警和消防隊員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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