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三九


  「是的……」

  他倆怎麼老在一塊兒?

  難道說,是他倆中的誰向外透露了拓片的消息?是有意透露的,還是無意間透露的?假如說是故意透露的,那事情就真複雜了……

  偷盜者上家裡來啥也不拿,直奔「拓片」而去,就憑這一點,也能說明,他們是跟殺害勞爺一事有牽連的。如果趙總隊和李敏分中的那一位真是有意向他們透露拓片的消息的,那麼,能不能說明這個人跟殺害勞爺也是有一定關聯的呢?

  邵長水不敢再細想下去了。

  他不信。也不願意信。尤其不信,說趙總隊跟謀害勞爺有什麼牽連。當天晚上他就要找趙總隊去澄清這檔子事。慧芬拽著他,死活不讓他去。這也是她從來也沒做過的激烈行為。「你怎麼那麼傻呢?這會兒怎麼能去跟人當面對質呢?你這會兒去當面對質,萬一這檔事真的跟他趙總隊有關。不等於在跟人叫板兒嗎?不是等於逼著人家跟你攤牌嗎?咱們有啥本錢跟人攤牌?」慧芬哭著喊著,人跟瘋了似的說道,「……長水,咱們惹不起,總還躲得起吧?咱們惹不起,總該躲一躲吧?他們一定要這拓片,就讓他們拿走好了;他們一定不想讓人知道勞爺是被謀殺的,就讓他們折騰去,愛說啥說啥。只要你人不出事就行。你瞧瞧勞爺。管那閒事,到最後落了個啥結局?甭管是車禍死的,還是讓人害死的,他總歸是死了。死了,就啥都沒了。你還想走勞爺的路?別再管他們這些事了:讓他們去,愛咋咋的:我們管不了。到這份兒上了,你還沒明白過來嗎?他們不想讓我們刨根問底地管?不讓管就別管了。我們也管不了那麼些!!」,慧芬不停地叫嚷著,撕扯著邵長水的衣襟,就是不讓他走出門去。她從來也沒像這樣失態過,一時間把兩個孩子的臉都嚇青了,相互依偎著,躲在裡頭那個房間裡,直哆嗦。

  邵長水不作聲了。不作聲並不表示他已經同意了慧芬的這些說法。不作聲也不表示他最終將對妻子的頑強和固執會做徹底的讓步。他只是不想讓眼前這個忽然問爆燃起來的「大火球」吞沒了自己這個家,更不想由此給鄰里們造袁某種不良「影響」。他是個非常注意「社會影響」的人,也比較看重上下左右之間那點關係。他經常告誡慧芬,關照別人,就是在關照自己。老人說,堵啥也別堵人的路,這是做人最忌諱的事……

  半個小時後,慧芬漸漸平靜了下來,但還是攔在家門口,不讓邵長水外出一步。

  當天晚上十點二十分左右,省公安廳廳長袁崇生在家裡接到趙五六的電話,說是要上家來說點兒事。袁廳長一向不喜歡人找到家裡來談事兒。其實,只要是個正經當官的,一般情況下,都不願意讓人找到家裡來說事兒,除非你跟人有「交易」。既然有交易,當然就不能在辦公室進行了。袁崇生是吃過這方面的苦頭的。有一度——那時他剛擔任省城公安局的局長,那可是全省公安系統裡工作量最大、治安保衛任務最繁重的一個局。那一段時間,由幹沒把好這個關,真把他折騰慘了。一天二十四小時(真是二十四小時,一點都不誇張),總有好幾撥人輪番地守候在他家門口。有的乾脆進家待著,有的一待就是一天。你還得管他吃喝。有的比較老實,在外頭臺階上一蹲,不吭不哈地,你叫他進屋他也不敢進;有的就不行了,又哭又鬧,折騰得你全家「雞飛狗跳」。有一回,一個穿著件破軍用棉大衣的男人,一臉的連鬢胡,提著一個髒兮兮的布口袋,找袁局長為他親弟弟申冤。他那親弟弟讓鄉長一家人打了,打成癱瘓沒人敢管。聽說袁局長「秉公仗義」,就帶他弟弟來找局長討個「說法」。人問:「你說你帶著你弟弟,咋不見他人?」

  那傢伙把布口袋往袁崇生家客廳的桌子上一放。打開口袋,把所有在場的人都嚇傻了:那口袋裡居然裝著一顆血跡斑斑的人頭。幾天前,他弟弟因傷重,又沒錢醫治,已經死去。他今天是帶著他弟弟的人頭來找袁局長的……從那以後,袁局長家裡的人只要看到提著包、拿著口袋來找的,都會膽戰心驚。再後來,袁夫人代表全家人正式跟局長大人「談判」:如果你繼續樂意在家接待這些來訪的客人,我們也沒法攔你。但是,我們全家必須另找地兒了。要不,你就正正經經按程序來,嚴格把家和辦公室給我們分清了,還我們一個清清靜靜過日子的窩。局長大人接受了後一個提議,並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堅決制止任何人上家來說事兒,有一度還派了兩個警衛在家門口維持秩序……從此以後,一般人都不上家裡去找。也沒人再敢上家裡去找。貿貿然闖去了,袁廳長他真給你臉色看。

  「一定得在家裡談?」那天晚上,袁廳長在電話裡這麼問趙五六。論資歷、論警齡,趙五六都跟他差不了多少。他知道,要不是情況特殊,這位刑偵總隊的總隊長是不會破例上家來麻煩他的。「還是上你家吧。要不,上你辦公室也行。」趙五六在電話裡試探著問道。「行了,我就不往外折騰了。還是你來吧。我這兒還有多半

  瓶茅臺。還有點鹵狗肉。」

  「謝了,半瓶茅臺還好意思拿來說事兒。你要真想喝兩口,我帶一瓶整的去。」

  「我告訴你,你還別瞧不上我這半瓶。我這可是真傢伙。還是那年茅臺酒廠上省裡來搞活動,他們的老總送我的。給了一箱,就剩這一禳了。我敢這麼說,你那瓶整的,肯定是假的。別說一般店裡賣的,就是五星級賓館裡供的那些茅臺,不少都是假招子。這是酒廠那位老總親口跟我說的。」

  「行行行,誰真誰假,咱們一會兒不就清楚了嗎?你等著。」

  趙五六深更半夜地闖上門來找袁廳長,就是來報告邵長水家剛發生的那起「拓片」失竊案的。下午,廳黨組開會討論要不要撤消那個專案組。有兩位黨組成員堅決主張不撤。趙五六是其中最堅決的一位,跟兩位主撤派的黨組成員還認真激辯了一通。最後雙方形成二比二的僵局。最後,袁崇生表了個態,才使局勢整個逆轉了。他說:「撤和不撤,都有理。但是從維護和保持省內當前大好的穩定局面來看,撤,似乎要比不撤更必要一些。你們覺得怎麼樣?」他徵求意見似的看了看那幾位黨組成員。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這時,另一位一直主張不撤的黨組成員馬上改變了態度:「那就撤吧,當然以大局為重。我沒意見。」

  「你呢?老趙。」袁崇生轉過臉來徵求趙五六的意見。」那就撤唄,既然你們都這麼認為……」趙五六只得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話雖這這麼說,但心猶不甘,散會以後,趙五六想再跟廳長申述一下不該撤的理由。但廳長以馬上要去參加省政法委召開的一個碰頭會為由,委碗地拒絕了趙五六「再談一次」的請求。假如單純從案子本身的角度出發,袁崇生當然明白,不撤是正確的。勞東林這個案子裡肯定包藏著「大貓膩」。退一萬步說,就算那天肇事司機本人對勞東林並沒有故意的加害意圖,這件事也值得深究。因為,肇事司機本人對勞東林沒有加害意圖,並不等於說整個這件事就一定不會是嗇於某個「圈套」和「陰謀」。

  有目擊者反映,事發當時,在駕駛室裡,除了喝醉酒的肇事司機外,還坐著一個中年人。事發後,這個神秘的中年人就消失了。很難說,在這輛肇事卡車撞向勞爺的那一瞬間,把著方向盤的到底是這個已經喝暈了的肇事司機,還是那個事後神秘失蹤的中年男人……肇事司機逃逸後被抓,他死活也不承認事發當時還有這麼個「神秘人」存。。現在暫時也找不到其他有力的證據來證實這「神秘人」的存在。但不管怎麼樣,這是個重大疑點。在排除這個疑點前,就有足夠的理由對這個案子繼續偵查下去。同理,在排除這個疑點前,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匆匆忙忙地給案子下結論定性。但事實上,有關方面,以異乎尋常的「效率」,「辦妥」了此案,給它定了性,做了結論。

  這樣一起涉及謀殺的「車禍」案,按說應該由省廳直接過問。但最後的定性和結論卻都沒讓省廳經手。這裡有些情況,袁崇生沒跟趙五六說過。說實話,他也不可能告訴他。勞東林車禍案發牛後不久,省政府的一位副秘書長,突然打電話給袁崇生,詢問本省公安系統近年來的裝備情況。經費匱乏,裝備落後,一直是省公安系統的老大難問題。不說別的,就說我們一些基層縣市局偵查員現在還開著老掉牙的普桑和北京212吉普,怎麼去跟蹤和追緝駕駛著帕薩特和寶萊的犯罪分子?曾經還發生過這樣的事,犯罪分子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掉轉車頭來撞我們的車,生生把我們幾個偵查員憋死在被撞變形了的老爺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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