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二七


  「你留這兩件東西到底想整個啥?」李敏分依然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哪想要整個啥?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把它們給疏忽了……」邵長水趕緊撇清。

  「稀裡糊塗?你是稀裡糊塗的人嗎?你不想整個啥,幹嗎要私自『秘』下這兩件東西?」李敏分死咬住不放,青白起臉一個勁兒地追問。

  「如果李主任一定要這麼認為,那我也就沒得可說的了。反正是我錯了,你們瞧著辦吧。」說完,邵長水低下頭去再不作聲了。他覺得該說明的已經說明了,自己就不能再跟領導「頂牛」了。

  「要不是我們親自去陶裡根走了那麼一回,還真不知道有這兩件玩意兒落到你手裡了。」趙總隊歎著氣慢慢地說道。原來,事發後,趙總隊等人隨省廳主管刑偵的焦副廳長一起到陶裡根去處理勞東林的後事,同時又大概齊地把事情發生過程瞭解了一下。陶裡根人民醫院急診室的一個護士反映,事發當時,她從門外路過,無意中從虛開著的門縫中看到,渾身是血的勞爺掙扎著從一個黑色的手包裡掏出一點什麼東西給了一個「三十來歲、中等個兒、身穿黑色皮夾克、留個寸頭」的男子。

  「這個『三十來歲、中等個兒、身穿黑色皮夾克、留個寸頭的男子』,你說是誰?」趙總隊問道。

  「是我……」邵長水歉疚地點了點頭說道,然後小心翼翼地問,「焦副廳長親自查下來,得出什麼結論了嗎?是謀殺?還是個純粹的交通事故?」

  「結論?哪那麼容易……」趙總隊答道。看得出,他有些閃爍其詞,不想正面回答邵長水的問題。邵長水也很知趣,就沒再追問下去,默默地又等待了一會兒,見兩位領導也保持著沉默,好像不是要繼續再在這件事上追究和批評他了,便站了起來,誠懇地說道:「我回去好好寫個檢查。看……還要不要在刑偵總隊的全總隊大會上做一次公開檢討……」

  「這個,你等通知吧。」李敏分說道,「這件事我們還得向廳領導彙報哩。眼看就要開兩會了(省人民代表大會和省政協會議),廳領導就怕出這樣那樣的事,一再關照大夥,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在重大問題上千萬別出什麼紕漏。你也是個老公安了,應該懂得這些。」李敏分得理不饒人地叨叨著。

  「那,下一步……我……」

  「你先別考慮你自己的工作問題。剛才李主任已經說了,下一步的事,你等通知。」趙總隊很乾脆地說道。

  邵長水的心整個兒地一涼。一震。事情怎麼一下就鬧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連工作都不給安排了?不至於呀。他怔怔地看了看眼前這兩位領導,似乎要從他們的神情中探查出一些如此嚴厲的真正原因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過一兩分鐘,李敏分又問了句:「你還有什麼要跟我們說的?」他怔怔地答道:「沒了……」李敏分又追了句:「真沒了?」他仍怔怔地答了句:「沒了……」他倆就讓他回去了。

  回到家,慧芬居然還沒睡,還在大房間裡不安地等著他。

  「沒事吧?」她忐忑地問道,一邊趕緊給他拿來拖鞋。換了鞋,他一聲不吭地往床上一倒。慧芬便在床沿邊上呆呆地坐下,既不敢探問領導把他叫去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也不便隨意說些軟話來安慰,只得憂心忡忡地看著兩眼發直、一個勁兒地只知呆望天花板的他。

  「你睡吧。明天上班還要起早。」過了一會兒,邵長水說了這麼句話。

  「那……你也睡吧……把外衣脫了……」慧芬趕緊起身,想為邵長水打開被子。但邵長水卻沒動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從床上坐起,直奔壁櫃而去。不知他要在壁櫃裡搜尋什麼,總之,上下左右所有犄角旮旯裡全搜索了一個遍,好像還是沒找到,便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急急地問慧芬:「你到底讓趙總隊和李主任從家裡拿走了幾件東西?」

  「兩……兩件……」慧芬結巴地答道。

  「到底拿走了幾件?」他提高了聲音再問。

  「兩件。就是你放在那個女式首飾匣裡的那兩件東西。」慧芬答道。

  「那,我夾在這個小鏡框後頭的那件東西呢?」他舉起一個小鏡框,大聲問道。小鏡框裡存放的是他們家一對寶貝兒女的照片。當時女兒十一歲,兒子一歲。他還給照片題了個名,就叫「十一和一」。這是長水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慧芬不說話了。

  「你把我夾在這鏡框背後的那片東西,也交給那兩位領導了?」邵長水真有點急了。

  「沒有……」慧芬艱難地答道。

  「沒有?那東西呢?」邵長水忙問。

  「東西……」

  「東西你給我放哪兒了?」

  「東西我燒了。」

  「燒了?天呐。你燒了?你!」邵長水一下沖過來,好像要一把揪住慧芬的頭髮,痛揍她一頓似的。但沖到慧芬跟前,他卻絕望地站住了,悲愴地看著驚惶失措的妻子,極度無奈地搖著頭,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嘴裡卻只是喃喃地數落著:「慧芬啊慧芬,你知道你燒掉的是啥嗎?你知道你燒掉的是啥嗎?你幹嗎不跟我商量一下?慧芬啊慧芬……你知道你燒掉的是什麼嗎?」

  那天,在陶裡根,帶著勞爺寫下的那兩個血字回到賓館房間,邵長水愣愣地呆坐了好大一會兒。他完全想不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突變,完全想不到事情整個兒地會有如此尖銳和激烈的變局。一個「奉命」秘密地來調查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問題的老公安突然死了,他說自己是被謀殺的。從小唱著「一條大河波浪寬」和「花籃裡花兒香」長大的他,心靈受到的震撼可以說無法形容。同時,內心也一直在翻騰,考慮回省城後,怎麼向組織彙報,要不要如實報告勞爺本人對這起事件性質的判斷。從良心上、從職業道德和規範上來說,他應該如實彙報,也必須如實彙報;從感情上,從職業本能和直覺上,他確信勞爺不會在臨死前還「做秀」、「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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