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二三


  「看完現場,我們不是全都去了看守所那個會議室喝茶休息嗎?當時我抽空上了趟廁所。因為瞧著會議室裡全都是我們自己人,我就把背包、記事本什麼的全撂在會議室的桌子上了。等我上完廁所回來,發現記事本裡夾著這麼張紙條。」

  「他啥意思?那塊石頭是事發前被人有意挪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去的,整個事件是有預謀的……」邵長水分析道。

  「三個司法幹警聯手謀殺一個死刑犯,你覺得可能嗎?」

  「……的確有點玄。」

  「就算有人在事發前搬動過這塊石頭,那搬石頭的動機和起因多了去了,比如,有人在那兒幹活兒累了,搬塊石頭過來坐會兒歇歇,沒想到第二天讓祝磊碰了個頭彩。不一定非得是一種殺人的預謀,安排好了就是讓祝磊的腦袋往上砸的。」

  「是的,各種可能都存在……應該趕快找到這個寫紙條的人。這個人應該不難找。他首先應該是看守所內部的人。不是看守所內部的,不可能對石頭的位置發表看法。他又應該是那一會兒能進入會議室的。進入不了會議室,也不可能在那兒把紙條塞到您的記事本裡。而當時,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並不是太多,應該不難查。」

  「……」趙五六不作聲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收起那張紙條,告誡邵長水道,「這件事,暫且不要對外聲張。一切都等我向袁廳長和焦副廳長彙報完了再說。咱們再看看廳領導的意思。」

  「那當然。那當然。」邵長水忙答應,然後他又說,「這件事還有一個地方有點蹊蹺。我是今天一早回到省城就知道祝磊出事了,當時天還沒怎麼大亮。那麼,祝磊真正出事的時間要比這還要早。但通知我們去看現場,都是什麼時間了?中午以後了。中間隔了多少小時?!事情發生在看守所。都是懂法的人。按要求,發生這麼大一件事,必須立即報警,保護好現場,並通知刑偵部門儘快派人勘查現場和確定死因。為什麼隔了這麼長時間才通知我們去看現場?而且現場破壞得那麼厲害。那天井裡人來人往,光亂七八糟的腳印就踩了六七十個。這些都很難解釋得通。」邵長水一口氣說下來,見趙總隊只是怔怔地聽著,不作任何反應,又坐了一會兒,見總隊長還是悶坐著不作聲,知道自己該走了。

  在往外走的時候,他也曾猶豫過,要不要把曹楠對李敏分的「懷疑」和自己手上還拿著勞爺留下的那兩件東西,一併向趙總隊報告了。但猶豫的結果,他決定暫時不報告。他想,自己剛到省廳,還沒定崗定職,因此,不管幹什麼事,都得堅守兩個原則,一個是「十分把握」的原則。凡事沒有十分的把握,寧可暫時先不做。比如,曹楠和李敏分,到底是咋回子事?還沒完全鬧清楚嘛。別說十分,連一分把握都沒有嘛。沒把握,就先不要去亂說亂彙報。尤其像牽涉到李敏分這樣一類在整個公安廳裡都要算是「重量級」的人物,那就更得謹慎。第二個就是「留有餘地」的原則。凡事都要做得留有餘地。這個「餘地」,就是利於「自我保護」。

  勞爺的那兩件東西,早上彙報時忘了交,這會兒再交,總得有個好的說辭。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領導上要不跟你計較,它也就不算個事兒;但一旦要正經計較起來,也可以據此鬧你一個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既然已如此了,暫且還是別做得太倉促了。但他還是順便跟趙五六報告了一下,他要去看望一個叫曹楠的女孩,向她瞭解一點情況。這樣輕描淡寫地報告一下,也為日後萬一需要將這件事認真做什麼彙報時,埋下一個伏筆。

  碼頭街幾十年前是這座省城有數的幾個「繁華」、「熱鬧」去處之一。那年月,既沒有空中交通那一說,陸路交通也非常落後,僅有的那種燒木柴的汽車,數量少,質量差,完全不敷使用。惟有水運較為發達。因此,碼頭,就成了南來北往、人貨交流的重要樞紐。俗話說,汽笛一響,黃金萬兩;篙櫓一動,就娶新娘。這兒當年是富商巨賈、惡霸行幫、軍警憲特、小偷流氓、戲館妓院、說書看相和蒼蠅老鼠狗貔豺狼雲集的地方。三號碼頭街是當年來自徐州的一個富商耗鉅資蓋起的一條住宅街,只租不賣。一條街上蓋了二十來個院子,每個院子都跟北京的四合院似的,用幾幢房子圍起一個封閉的院落。但它跟那古老的四合院又不同,它包圍院落的不是青磚平房,而是磚木混砌的三層樓房。這二十來個院子歷經世紀風雨,倖存的不多了。

  九號院,便是既僥倖又不幸能留存至今的少數幾個院子中的一個。說它「僥倖」,是因為不管怎麼的,它被保留下來了。它「長壽」,七八十年來有幸親歷時代變遷風雲,作為時代的象徵,歷史的見證,它至今享受著這個城市裡多數人的尊敬和關切。幾年前,大院門口還被掛上了市級文物保護牌子,經常會有一些中小學的學生和外地遊客在老師和導遊的帶領下,上這兒來參觀尋訪。說它「不幸」,它畢竟是作為「舊社會」的象徵而存留的。「傷痕」累累,老態盡現,生活設施極其落後。冬天,樓上住戶的生活廢水通過他們自己安裝的二三十米長的塑膠管子,直接排往院子中央的地溝裡,常常在院子裡積起一個個巨大的黃褐色的冰砣子,和堆積在廊簷下那一個個黑色煤堆,形成歎為觀止的景象。一到夏天,不可免的遭遇就是氣味難聞。這裡的住戶當然強烈要求拆遷這樣的院落,多次聯名上書市府和省府。他們希望,即便為留做「教育基地」用,最起碼,旅遊局、文物局和教育局一起掏點錢出來,改善一下這兒的生活設施,以便住戶們能在這兒安心地住下去,充當「舊社會」的模特兒。這件事已經引起市里各級領導的關注,但也挺讓他們為難。

  主管領導說,這條街的狀況,是一定要改善的。但市政建設資金有限。當前市政建設的面鋪得又比較寬。要照顧的重點又比較多。完全要由國家掏錢來修繕改建它,確實困難重重。這條街的問題研究過多次,都以不了了之而了之。好在這些老房子目前還能住人,還能湊合。至於今後怎麼個改,何時改,就只能等慎重考慮研究出個結果來再說……況且,有關領導並沒有要求這些住戶非得留住在這兒發揮什麼示範教育作用。房子空關著,一樣能充當「教育樣板」。在這一點上,他們是很明白的。

  一部分住戶便搬走了。現在新房多的是,只要你兜裡掏得出人民幣。但並非所有的住戶兜裡都掏得出那麼些人民幣的。應該說,大部分住戶還是買不起新房的,尤其買不起市區繁華地段新建的那些樓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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