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 |
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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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長水仔細端詳著那把鑰匙。鑰匙尾部的方孔上系著一塊真皮做的鑰匙墜。這是塊橢圓形的皮子。皮子的邊緣整齊地軋出一圈鋸齒形的花紋。整塊皮子跟一隻壓扁了的雞蛋差不多大小。皮子的糙面上隱約可見用圓珠筆寫著幾個英文字母:「GWTYOAG」。同樣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字母組合。邵長水努力把它們分拆開來解釋。假如只是「GW」,那是制導武器「GuidedWeapon」的縮寫。後頭的「TY」則是英語中「總產量」(TotalYield)的縮寫。如果再加上後面的幾個字母,又沒意義了。難道說,這把鑰匙能開啟某種制導武器的總產量的秘密?這種解釋不僅牽強附會,而且有點荒誕不稽。再分拆開來看,前頭三個大寫字母「G、W、T」再加一個字母「W」,則是那本著名的通俗小說《飄》或《亂世佳人》的原著名《隨風飄去》(《Gone With the Wind》)的英文縮寫。但這裡在「G、W、T」之後,並沒有什麼「W」,再加上後頭的那五個「T、Y、O、A、G」字母,卻同樣讀不出任何意義來。 那麼這七個字母排列在一起,到底說明什麼? 解釋這七個字母都這麼費勁,那好幾頁的無序英文字母組合就更不知怎麼去破解了。 這老小子在跟人玩啥呢? 正在躊躇為難時,房間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邊境小城夜雨的寂靜中,那老式撥號電話機的鈴聲聽起來特別驚心動魄,頭皮都會為之一乍一麻。邵長水本能地跳起,忙拿手包把桌上那兩件東西遮蓋起來,這才折身去接電話。電話是前臺服務員打來的。他告訴他,剛才有人打電話來詢問,一個叫邵長水的旅客,是否退房走了? 「你怎麼跟他說的?」邵長水忙問。 「就按您吩咐的說的。我說,我幫你上電腦裡查一下。然後,故意耽擱了一小會兒,再回他話,說您沒退房。我沒說錯吧?」 「你沒問打電話的這人,他是誰?」 「問了……」 「他怎麼回答的?」 「那傢伙賊凶,惡狠狠地拽了我一句說,你管那麼多閒事幹啥?說完,啪的一下,就把電話撂了。」 「哦……謝謝你了……」 放下電話,邵長水倒有些緊張起來。如果說,在這之前,他還不能那麼太有把握地肯定,那場導致勞爺死亡的車禍,就是「謀殺」,那麼,現在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認定,這是一場謀殺。 如果不是「謀殺」,不會有人特地打電話來追問他的去向的。無論是在省城,還是在這邊境小城,除了李敏分等極少數的幾個人外,沒人知道他邵長水來這兒找勞爺說事兒,更不會有人知道他住在這個小賓館裡。甚至連李敏分都還不知道他住在這兒。在這小城裡,他只跟勞爺一個人說過他這住處。他們打電話到這兒來查詢他的下落和去向,只說明他們的確在嚴密監視勞爺一舉一動,通過這個監視,同時也掌握了他邵長水的住處。就是這幫一直在嚴密監視勞爺的傢伙,製造了這起「車禍」。勞爺預感到了這一點,也直覺到了這一點。 這時,邵長水意識到,自己決定返回,的確是個「英明」決策。他馬上回到醫院,又去勞爺就職的那個盛唐公司,以一個正常人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詢問這起「交通事故」的處理情況,詢問勞爺遺體處理情況。然後又給李敏分打電話通報了這些情況。他告訴盛唐公司方面的人,省廳刑偵總隊近期要舉辦一個偵查員培訓班。他是來約請勞爺去講課的。可惜啊,居然出了這樣的事…… 第二天,勞爺的妻子、女兒趕到這邊境小城陶裡根。省廳也派人來參與料理勞爺後事。邵長水便在連綿不斷的細雨朦朧之中,悄悄地撤離了陶裡根…… 回到省城,同樣的雨居然還在下著。一場細雨範圍下得這麼大,時間下得這麼長,在這高緯度的北中國,還真不多見。在一般人看來,這應該是一場好雨。高緯度地區城市裡的冬天,總是很髒。無數個取暖用的煤爐,伸出無數根鏽跡斑斑的鐵皮煙囪管,它們產出的粉塵和渣屑,會把雪都染黑。人們總是等待春雨來洗刷大地,還他們一個潔淨的世界。但在邵長水看來,眼前這場雨,恰似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陰暗和濕冷。「救我……救救我……」他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勞爺這個哀告聲在自己耳邊反復響起,也無法阻止眼前一再出現勞爺要求轉院治療的情景。一再出現勞爺被推進手術室去的那一刻,臉上出現的那種完全絕望、完全恐懼、完全無奈的神情。他不明白,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特定情景,特定力量,會把一個如此幹練老到的人逼成這樣?邵長水覺得,一個人只有在被沒頂而來的巨大漩渦吞沒的那一瞬間,才會出現這種完全絕望、完全恐懼和完全無助無奈的神情。 他確信,如果僅僅是肌體上的挫傷,即便是十分嚴重的挫傷,也不可能讓勞爺這樣的人產生這樣一種「絕望」和「恐懼」。從警這麼多年,勞某人肯定不是頭一回受傷,更不是頭一回遭遇車禍。雖然他妻子說他傷病時特愛哼哼,那也是在家裡,在他妻子跟前。即便那樣,也肯定不會無聊到「無助」和「恐懼」的地步,更不可能因此而發出「絕望」的哀鳴,說出「救救我」之類哀求的話。勞爺為人歷來自信。但這一回卻完全丟失了自信。他不願死去。但這一刻,他卻清清楚楚地掙扎在死的不可抗拒之中……為此,他後悔自己所做的那一切了嗎?邵長水從他努力想睜開的眼皮上,從他哆嗦的嘴唇上,從他抽動的眉尖上,從他不甘心鬆開、卻又不得不鬆開的雙手上,感覺到,有一種叫「後悔」的陰影已經逐漸地蒙蔽住了他的全身…… 到底是怎樣一種力量,居然能使勞爺這樣一個人的心態最終發生如此巨大的「畸變」?它深深震撼了邵長水,這是一種平生從未感受過的「震撼」。說起來,都有點像一個孩子突然瞧見自己最崇敬的父親被人戴上了手銬,押上囚車那一瞬間所受到的震撼一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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