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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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的人,秋冬季節,習慣把外衣披在肩上。他也喜歡披著外衣。他個兒高,嗓門又大,人們常見他披一件黑呢大衣,擰著眉頭,隨便往那兒一站,特有一種氣勢,不出聲也自生三分威。他在陶裡根那會兒,上下都不稱他「市長」和「書記」,只稱他「老闆」。而在他身邊工作的那些助手,當面直呼他「老大」,背後也只加個姓,稱「顧老大」,或者稱「咱老大」。他上哪去,都是一輛英國的陸虎越野,後面再跟一二輛黑殼大奧迪。坐車,他習慣坐副駕駛座,即便坐奧迪,也喜歡坐在前邊。別人告訴他,副駕駛座坐不得,一是危險:但凡出車禍,最容易受傷的就是坐在這位置上的人。再者,這是秘書警衛的座位,跟您首長的身份不相稱。他擰起眉頭,揮揮手說,啥秘書不秘書的?你瞧不起秘書?我跟你這麼說吧,鄉長,說穿了就是區長的秘書。區長,就是縣長的秘書。 縣長,就是行署專員的秘書。將來有一天,我萬一要能上省裡幹個啥,你們別以為就有多麼了不得,那也是在給中央領導當秘書,當跑腿的,你以為咱們是啥呢?!傳說中,他是一個特別會辦事的人,而且還是一個特別熱心替人辦事的人。方方面面的關係都處理得不錯。事實上確也如此。所以,在他身上居然能發生這樣的「怪事」:他當區長時,一些副縣長縣委副書記或一些委辦局的主要頭頭會倒過來「求」他為他們到縣長縣委書記跟前去說合某些大事。而他當縣長的時候,地委和行署的一些領導經常派他去省裡為地區跑一些項目,跑一些額度外的資金。因為他跟一些省領導的關係的確比他們還要近。他這人還有一點好,不僅為領導辦事熱心,手下的人求他辦事,他也一樣熱心。他還特別器重那種有能力會幹事的人。當然也得有個前提,那就是你得能為他所用。 當年,那位祝副市長研究生畢業,為照顧家庭困難,無奈回到陶裡根來當了個中學教員。那時候,陶裡根還只是個縣級市。那年月,別說研究生,就是大學本科生、專科生,只要能去了中等以上的城市上學,絕少還願意回縣裡來謀生的。聽說有這麼一個研究生回來了,他第二天就去看望了他。要知道他當時的身份無非也就是個機關小辦事員,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他還是盡自己所能,為祝磊解決這困難那問題的。兩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後來他被提起來當了縣領導,迅速把祝磊提起來,坐到了學校副校長、校長的領導崗位上;後來,也是通過他的舉薦,祝磊才得以到省財經學院工作,重返省會城市這個人生大舞臺,才一步步走上了省會城市市政府領導這麼個重要崗位。 這樣的兩個人之間,到底會產生什麼矛盾?以這位代省長的脾氣個性和閱歷,怎麼會去「陷害」一個一直被自己器重、親手提拔起來,而且無論從行政級別還是行政職務上說,一直比自己都要低許多的人? 邵長水真是想不明白。 邵長水把車停在離咖啡吧不遠的界河邊上,打量著這小城的夜景,看著在黝黑的江面上來回穿梭的氣墊船上發出的燈光,聽著從咖啡吧裡傳來的低微的美國鄉村音樂,一邊等著勞爺的來電,一邊在心裡這麼翻騰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手機突然響了。邵長水趕緊拿起來接聽,是勞爺打來的。好像是出了什麼事。只聽得勞爺從牙縫裡嘶嘶地出氣,短促而低粗地呻吟著,讓他馬上去見他。邵長水忙問,怎麼了,您在哪兒呢?勞爺說,你上醫院來吧。趕緊。邵長水忙問,幹嗎去醫院?您怎麼了?勞爺不耐煩地打斷他的問話說道,你就趕緊吧。我出車禍了。我在地區人民醫院急診室哩。邵長水忙問,沒什麼要緊的吧?我這就去。勞爺哼哼了兩下說道,暫時還沒死哩。以後,就難說了。你快來吧…… 邵長水忙趕到急診室,眼前的景況居然比他能想像到的要嚴重得多。出現在他眼前的勞爺,整個兒跟一個血人兒似的,已經打上吊針,輸上氧氣了。臉色青白得厲害。一條左腿肯定是撞斷了,好像在離開車禍現場時,就被去搶救的醫護人員用夾板繃帶固定住了。那潔白的繃帶也早已讓滲漏出來的鮮血染透。但,主要的傷恐怕還不在那條腿上,而是在額頭和胸部。由於胸腔內部什麼地方已然破裂,這時,勞爺每一口急促的喘息,都會從他嘴角處迸出一絲絲帶血的泡沫。即便在這時刻,他的一隻手還緊捂著他那個黑色的真皮小手包,好像怕誰奪走它似的。讓邵長水吃驚的是,到了這一刻,生性固執和要強的他還在跟那個主治大夫較著勁。 主治大夫要立即把他送到手術室去做急救手術。他卻固執地、十分吃力地反復說著:「……轉院……你給我轉院……我不在你這兒動手術……」主治大夫好像跟勞爺挺熟。(邊境小城就那麼點兒大,人與人之間,特別是有一定聲望和地位的人,很容易熟識起來。)他很嚴正地告訴勞爺:「勞經理,情況很危險。時間也有限……如果不馬上進行手術,我就不能為你保證什麼了。」但勞爺還是堅持要轉院,看到邵長水走進急診室,他立即示意主治大夫,他要跟邵長水單獨說一會兒話。 「勞經理,您真的是不想要命了?」主治大夫說罷,額頭上滲出些冷汗珠子,但仍然無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這時,勞爺已虛弱到極點。(邵長水完全想不到,一個多小時前,還是那麼自信強硬的一條漢子,僅僅間隔了這麼短的一段時間,已經連話都快說不動了。)等急診室的門在那位主治大夫身後關上以後,他閉上眼,讓自己稍稍喘息了一下,才吃力地抬起一隻手,示意邵長水挨近一些,聽他說話。等邵長水彎下腰,貼近了他的時候,他說出的一句話,著實讓邵長水吃了一大驚。他說:「救……救救我……救救我……」 邵長水一愣。不聽大夫的處置,卻要他來救他。什麼意思?「還是聽大夫的話,趕緊去做手術吧。」他著急地勸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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