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九八


  她一邊說,一邊沖出門,並用力把門關上。她沒想到手機還開著,這一聲響亮的關門聲是會通過靈敏的手機傳導,傳到周密的耳朵裡去的。事實上周密也確實聽到了這一聲關門聲,下意識地喝問道:「什麼聲音?你進了我屋子了?」立即向自家這幢樓快步走來。丁潔意識到周密正在往這裡走來,越發慌張,關門時,大衣下擺的一角居然被軋在了防盜門的門縫兒裡了。

  她一邊使勁兒地拽著大衣的下擺,一邊通過手機對周密解釋:「沒什麼聲音……還能有啥聲音……」周密怕她從自己的房間裡拿走什麼,便一邊加快步頻大步跑來,一邊裝做很平和地對丁潔說:「你在我家門口等著,我來給你開門。」想穩住丁潔。丁治當然不想讓周密看到自己的大衣讓他家防盜門軋住的狼狽相,一心只想在周密趕到前脫身,便急得臉紅脖子粗地拽著大衣下擺,一邊對手機狂叫:「你不用過來了,我走了。我不會再見你,也不會在這兒等你的。」周密跑得更快,已接近他家的這個樓門洞了。他對手機喊道:「丁潔,你先別走。你聽我解釋……」丁潔蹲在門前,把手機夾在脖彎兒裡,騰出雙手一邊用力拽著那大衣下擺,一邊對手機說:「你不用再解釋,不用……」周密沖上樓梯,三級一跳,兩級一蹦地向樓上跑著。他喊道:「你一定要聽我解釋……」這時,丁潔把手機關了。他忙叫:「丁潔……丁潔……」待他沖到自家房門前,丁潔不見了。他一愣,他不相信丁潔會走得這麼快,忙四下裡掃視,又大聲喊了兩聲:「丁潔!丁潔!」卻還是沒人答應。

  樓道裡也是空空的。他忙沖到防盜門前,把手伸進門框邊縫兒裡,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了那把鑰匙。他松了一口氣,然後去開房門,沖了進去。

  這時,從樓道消防通道那個拐彎兒處突然閃出一個黑影,飛也似的向樓下跑去。剛進屋的周密聽到門外有動靜,忙追出來喊了一聲:「丁潔,你聽我解釋……」但已經來不及了。

  六十

  「除了這些舊報紙和舊筆記本,你還看到了些什麼?」方雨林怔怔地呆坐了一會兒,又接著追問。

  丁潔十分痛苦地大聲說道:「你還要我看到什麼?難道這些還不夠?你能想像他是那樣一種人嗎?跟任何人交往,跟任何人談話,他都要記錄在第,以防萬一。還要花那麼多時間去研究、背誦大大小小、各種各樣領導人的講話。你說他活得多累!他為什麼要活得那麼累?那樣活著,有什麼意思?我見過的官,大大小小,多的去了,他們也不都是這樣的嘛!他是怎麼了?!」

  方雨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也許跟他的出身有關……」

  丁潔激動地站了起來:「出身?你……你也是苦出身。你這樣嗎?」

  方雨林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一樣。我壓根就沒想當什麼官。」

  丁潔更激烈地反問:「當官就非得這樣?我大小也是個官,我這樣嗎?」

  方雨林沉吟了好大一會兒,說道:「也許是因為你這個官,還沒當到他那麼一個層次吧。到了他那麼一個層次,也許你也得那麼幹才行……」

  丁潔反駁道:「什麼層次?他在雙溝鎮中學學生會當總務幹事時就那麼幹了。那是啥層次?」

  方雨林苦笑笑感歎了一句:「人啊……人啊……」

  這時,丁潔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方雨林,問道:「他那屋裡還有一樣東西,挺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關於槍……手槍……」

  方雨林一震:「手槍?你看到手槍了?」

  丁潔忙說:「不是手槍,是一本介紹手槍發展歷史和使用方法的小冊子。好像還是英文原版的……」

  方雨林再追問:「跟這有關的,還看到了什麼?」

  丁潔搖搖頭:「沒有了……」

  方雨林盯著:「你再仔細想想,有關槍的。」

  丁潔愣怔怔地:「槍?你為什麼要追著問這個?你們覺得是周密殺了那個張秘書?他會是殺人兇手?」

  方雨林忙否認:「誰也沒這麼說……」

  丁潔:「那你為什麼要盯著問槍的事?周密也許不是我想像中那麼一種心地極光明、信念極堅定、人格極完美的人,但他怎麼可能會是殺人兇手?他怎麼可能會去殺人?你這個警察也真是當昏頭了!」說到最後,丁潔簡直是瘋了一般地叫了起來,整個人都無法自製地顫慄著,臉漲得通紅,眼眶裡充滿了無望的淚水。以後,再談什麼,都不行了。

  「送我回家吧,我頭暈……」丁潔終於支持不住了。

  送丁潔到家,方雨林直接去了市公安局。巧的是,那晚,正好馬鳳山在局裡值班。他把馬鳳山從值班床上叫起,已是淩晨時分。起床後,馬鳳山照例要連續抽兩支煙,狠狠咳一通痰,再舒心暢氣地喝幾口徹得極濃極燙的釅茶,才能完全擺脫頭一天的倦勁兒,重振「虎氣」,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中去。

  這是多年連續打疲勞戰留下的惡果,也是多年來長期失眠所附生的「惡習」之一。但這一天起床後,披著那件警用大衣,彎著腰,悶頭坐在值班床上聽方雨林彙報時,卻只是連續抽著煙,由著煙頭上那一小點暗紅,同時在自己嘴邊發出「吱吱啦啦」的微響,既沒怎麼咳嗽,甚至都忘了徹他那絕對少不得的釅茶了。

  「丁潔還說了一個情況,我覺得也挺重要的。昨晚她進了周密的屋以後,發現周密把整個屋子都收拾過了……」方雨林說道。

  「他要搬新房,要交出這舊房了,當然得收拾一下。」馬鳳山悶悶地反駁。

  「他搬新房,這套舊房也不用上交。這套房子原是他父母名下的,用不著交。」

  「他是怎麼收拾這套舊房的?」馬鳳山又續了支煙。

  「依我看,他那種收拾法,好像是要長期出門,很長時間不回這個屋住似的。」

  「比如說?」

  「比如說,他用大塊大塊的白布,或舊報紙把家具都蓋了起來。特別讓她吃驚的是,周密把所有的燈和所有家具的腳都用布包了起來。」

  「這又怎麼樣呢?」

  「她也鬧不清楚。也許只是他的一種怪疼,啥也不說明。」

  隨後趕來的郭強插話道:「昨天我們剛抓了閻文華,周密就這麼反常,這的確值得警惕。」

  「對了,他最近要出國,去意大利。」方雨林說道。

  馬鳳山一下把頭抬了起來,怔怔地盯著方雨林,問:「確切?」

  「這是他親口跟丁潔說的。」方雨林說道。

  郭強忙說:「絕對不能讓他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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