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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蔣興豐緊隨著顧副書記的秘書向外走,心裡自是極為忐忑。工作組近期在橡樹灣基本處於停頓狀態。省市幾家宣傳媒體這一段時間加大了對九天集團公司和馮祥龍本人的宣傳力度,更使蔣興豐不敢「輕舉妄動」。他幾次打電話給省反腐領導小組辦公室,探問虛實,答覆都是:你不要東張西望嘛,不要管外頭在刮什麼風嘛,你查你的。毛主席早就說過,結論要做在調查研究之後。你那兒沒查出什麼來,讓省裡的領導怎麼說話?好嘛,一傢伙,把球又踢到他腳下來了。報紙電視臺都是黨的喉舌,它們那裡扯著嗓門在誇馮祥龍,讓我在這邊查他的問題,這是幹嗎?我要真查,我這是在跟誰過不去?所以,即便沒有省裡的明確指示,蔣興豐也有一搭設一搭地放慢了工作步伐。「今天這個會難道是要追究我這方面的責任?」他多少有些害怕起來。

  「顧副書記要跟我談啥?」他溜了秘書一眼,試探著問。

  秘書只說了一句:「不清楚。」

  「聽說中紀委對我們報上去的那個材料特別不滿意?」

  秘書還是說:「不清楚。」

  「你應該知道,這個材料上報前,是經過省反腐領導小組批准的。你向我傳達了有關領導的意圖。其實不光是這個材料,我們在橡樹灣做的每一檔子事都請示了省反腐領導小組……」蔣興豐進一步申訴道,想得到這位大秘書的一點同情和支持。但秘書此時乾脆一聲不響了。秘書也是對的,現在是省委主要領導要找你談話,我能對你說什麼?!

  不一會兒,已經走到顧副書記辦公室門口了。蔣興豐最後又看了看秘書,似乎希望他能在這最後一刻給他透露一點什麼。但秘書依然一點表示都沒有,只是做了個手勢,請他進門。

  顧副書記急著還要去跟孫立棟交代一些事,所以都沒請蔣興豐坐下,他自己也不坐,站在那兒跟蔣興豐說了幾句:「要解散你們工作組了,你要有個思想準備。」蔣興豐心一緊:「不查九天集團公司的問題了?」顧副書記冷冷地說道:「另外派一批人去查。」蔣興豐忙說:「不會再派我去了吧?」顧副書記說:「不會。」蔣興豐忙說:「那好,那好。」顧副書記說:「一會兒,可能會讓你在會上做個檢查。」蔣興豐一愣。顧副書記說:「還要你在會上簡單表個態。」蔣興豐忙說:「我應該怎麼說?」顧副書記說:「怎麼說都行,就是不要說那些廢話,什麼你們工作組做的一切都請示過我,一切都經過我批准……」蔣興豐忙說:「不……不會的……到會上,我絕對不會把責任推給領導的。」

  顧副書記把孫立棟約在223號房間談話。這裡原先是常委會幾個小會議室中的一個。因為離顧副書記的辦公室比較近,有時需要單獨跟什麼人研究個事情,他就讓秘書把人帶到這兒。久而久之,這個223房間就成了他「專用」的談話室了。

  跟孫立棟談話,當然不能用剛才對待蔣興豐的那種態度。

  一進門,他做了個熱情的手勢,請孫立棟坐下。他喜歡抽雲南產的一種不知名的白盒煙。白金上燙著兩道細細的金邊,中間淡淡地印著一朵山茶花。雖然熟知孫立棟不抽煙,但他還是讓了他一下,拿起煙盒對著孫立棟晃了晃:「來一支?味道滿不錯的哦。」孫立棟笑了笑:「多謝了!再不錯,我也不上這個圈套。」「什麼圈套?這是愛國的表現,是在給項懷誠金人慶做貢獻哩!」「這貢獻,你們做吧,我就免了。」孫立棟笑著應付道。

  「開會的事,決定得特別倉促,來不及事先跟你通個氣。

  所以抽會前這一點時間,想先聽聽你的想法。現在這個工作組撤走後,橡樹灣那邊,下一步怎麼辦,你有考慮沒有?」

  「我聽省反腐領導小組的。」孫立棟忙說。

  顧副書記淡淡地笑了笑:「你昨天不是給章書記打電話了嗎?」

  孫立棟略有些不自在起來:「我只是把董琳副書記的電話指示精神向他作了彙報。章書記去海南前,丟下過話,希望我們有什麼重大情況還要跟他通氣兒。」

  顧副書記點點頭:「通氣是對的。跟你通完話,章書記馬上給我打了個電話。他的意思是,對董琳副書記的指示,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拿起一份電話記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照本宣科著)『董琳同志親手抓過好幾個震驚全國的大案要案。這方面她有特別的經驗,嗅覺也特別靈敏。對於她的意見一定要非常非常重視。』章書記建議,撤銷橡樹灣那個工作組,由你們省紀委牽頭,公安、檢察、監察幾個部門協同,組織一個聯合專實組,重新調查九天集團公司的問題。」

  「還是由省反腐領導小組牽這個頭吧。」孫立棟忙說。

  「這是章書記的意思,你們就不要謙讓了。」顧副書記說道。

  夜裡很晚的時候,顧副書記的那個大兒子顧三軍不知從哪兒得到了這個消息,匆匆趕回家來。顧副書記也回家不久,剛在那個四周帶有按摩噴頭的大浴缸裡舒舒服服地抱了個澡,裹著厚厚的棉浴袍,在客廳裡,一邊聽著程派青衣著名唱腔選段,一邊在閉目養神。顧副書記非常喜歡程派青衣唱腔,尤其對中國京劇院的李世濟格外推崇備至。他覺得能把委婉和促論這兩種在美學上幾乎不能相融的東西融合到天衣無縫的地步,而又能達到一種獨特的古典美境界的,惟有程派青衣的唱法了。

  他讓省京劇院的院長特地為他轉錄了這兩盤錄像帶,其中一盤是李世濟的專輯,另一盤是省京劇院兩位程派新秀的專輯。此刻,他正在聽《鎖麟囊》中的一段:「……那花轎必定是因陋就簡,隔簾兒我也曾側目偷觀。雖然是古青廬以樸就儉……轎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淚自彈,聲斷續,似杜鵑,啼別院,巴峽哀猿……」顧三軍不便貿然打斷,便在一旁一直等到這段「西皮原板」轉「流水」了,才輕輕叫了聲:「爸。」

  「他們重新組織一個專案組進駐橡樹灣,到底想搞誰呢?」顧三軍急急地問。

  「甭管搞准,你別攙和!」

  顧三軍不滿地提醒道:「我看他們這麼搞,矛頭是直指著您哩!」

  顧副書記拿起遙控器,調小了音量,說道:「不要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我正要找你哩。你跟馮祥龍關係怎麼樣?」

  顧三軍說:「沒怎麼樣。這個人特別夠朋友,幫了我不少的忙。做事也大氣,是一把好手。」

  顧副書記向寬厚的沙發背上躺去,不做聲了:「……」

  顧三軍遲疑了一下,問:「您……您問這,什麼意思?」

  顧副書記端起茶杯,向臥室走去,只說了一句:「隨便問問。」

  顧三軍想了想,忙跟進臥室裡,追問:「您的意思,是要我給老馮透一點消息?讓他有點思想準備?」

  顧副書記不做聲。

  顧三軍又問了一句:「您真覺得有這必要嗎?」

  顧到書記非常不滿意地斜了他一眼,但讓顧三軍納悶的是,父親還是沒說一句話。回到自己的房裡(他當然在別處還有住房,而且不止一套),在電話機前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才下了決心,拿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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