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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五十二

  進了臥鋪車廂,把一切都安頓妥了,廖紅宇才知道,蘇大夫給他自己買的是硬座票。

  廖紅宇忙說:「您這不是明擺著要讓我們難受一路嗎?!」

  蘇大夫笑笑道:「咱們別討論車票問題了,一會兒人都來了,說話就不方便了。您又不讓我自己掏錢買票……」

  廖紅宇說:「讓您送,我心裡已經特別過意不去了。再讓您自己掏錢買車票,我廖紅宇還是個人嗎?」

  蘇大夫說:「聽著,其實我並不贊成您跑北京告狀……」

  廖紅宇說:「您一個大夫,不瞭解醫院以外的情況,也不太瞭解馮祥龍的情況。他在省裡市里朋友特別多,這些人平時吃他的花他的,這時候,您要讓他們站出來為我說句公道話……」

  蘇大夫說:「可總不能說省裡市里都沒好人!」

  廖紅宇說:「那當然。可我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可能慢慢地跟他們打交道,一個一個地分清誰好誰不好。我已經挨了五刀了,我只有一條命!」

  蘇大夫忙說:「好了好了,我不跟您爭了。但我要告訴您,在北京,我肯定不能待長了,醫院那頭也不會允許。」

  廖紅宇應道:「那當然。」「另外,您千萬不要把上京告狀想得太簡單。也許去了就解決問題了,也許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漫長的旅途的開始,甚至有可能暫時還看不到盡頭……以後你們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哩!從現在開始,能省一點兒,就得省一點。既然走上了這條路,恐怕就很堅持走到底,否則,你們的結局就會更慘!」廖紅宇點點頭:「這我心裡有數。」蘇大夫又說:「別人能幫你們的,只能是一點兒,不可能太多。我能為你們做的也就是這些……」聽到這兒,廖紅宇的眼睛頓時濕潤了:「這已經很感謝您了……」

  這時,別的旅客陸續上車,再說什麼話便不方便了蘇大夫閉了嘴,對廖紅宇母女倆示意了一下,便轉身要擠下車去。

  剛走了兩步,聽見兩位剛上車的旅客在議論。「你怎麼到得這麼晚?人家在車站外頭等了你40多分鐘!」(女的)「塞車了……沒誤點兒,就算不錯了……」(男的,滿頭大汗地)

  「你走大東門那一線,塞什麼車?」(女的)「是呀!誰想到車走到省反貪局門口就走不動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那人才叫多噢,裡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男的)「又出什麼事了?」(女的)「嘿,這事出得新鮮。有人在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大牌子上做了手腳,拿張白紙把『反』字給貼住了,這一下,反貪污賄賂局成了貪污賄賂局了。把好幾百人圍在那兒叫好,把整條馬路都堵死了。檢察院的人出來揭那張白紙,圍觀的老百姓還不讓,鬧得山呼海嘯般的……我問了好幾個過路的人,才問清楚,說是省九天集團公司有個經理助理給反貪局寫了一封舉報信,本來是絕密的事情,不知道怎麼的給透出來了。這位經理助理讓人砍了二十多刀……」(男的)「我的媽呀!」(女的)「那還不剁爛了?」(另一個男的也湊了過來)「聽說都別掉了一隻胳膊。」(男的)「你說這叫什麼事兒?真是沒王法了!」(另一個女的)「讓大夥兒想不通的是,發案這麼些日子了,愣就是沒人去追查兇手。」(男的)

  「你真幼稚!還追查呢?鬧不好就是他們內部人整的!」(又一個男的湊了過來說道)「那位經理助理也是的,她怎麼就還不明白,這胳膊是永遠擰不過大腿的。幹嗎不是幹,非得跟當官的過不去?這不是自找的嗎?」(議論的人越來越多)「你還別說,要真沒這些自找的傻人,那咱這中國,不就完了嗎?!」(一個男的敲著小桌子,極其動情地說道。)坐在這些人旁邊,沒法插嘴,也不能去插嘴的廖莉莉一時間心潮澎湃,十二分地感動。自以為已相當瞭解這個社會,特別是相當全面地瞭解自己母親的她,第一次體會到了母親作為社會人的另一面,體會到了自己這個小家和整個大社會之間居然還存在著這樣一種密切的關係。這個曾讓她覺得遠而又遠的「社會」,居然如此關注著她們的行為,使她不僅受到巨大的衝擊,為之感動,也禁不住地自豪起來,為自己能有這樣一個母親而自豪。她深深地打量了母親一眼,悄悄地伸出手去樓住她,並把整個身子也緊緊地偎了過去。

  開往北京的這趟列車走動10分鐘後,省反貪局招牌上的那張白紙終於被揭了下來。兩個工作人員站在凳子上使勁兒地用濕抹布擦去留在牌面上的膠水痕跡。一些交警也奉命趕來,拼命地吹著哨子,疏散人群。兩輛灑水車貼著路邊,一邊灑水,一邊慢慢地向前推進。這冰冷的水雖然沒有明著向人群噴去,在此情此景下,人群還是散去了。

  省高檢的張檢察長走進小會議室時,反貪局的幾位領導已經在那兒等候著了。

  「這件事咋整的?你們是不是覺得國內幾家大報的駐省記者在我們這兒鬧得沒事兒幹了,不給他們製造點情況寫個內參往中南海桶,你們心裡就不痛快?廖紅宇舉報馮樣龍這件事,怎麼透到社會上去的?」張檢察長未待坐下,就厲聲地訓問起來。「廖紅字所舉報的那些事情,你們派人查了沒有?」

  「她被人砍了以後,我們馬上派人去醫院看過她。她一直神智不清,話都說不成,沒法配合我們的人搞這案子……」反貪局局長報告道。

  「她是真不能說話,還是裝的?她要是真的神智不清,已經失去說話能力,這件事怎麼會鬧得滿城風雨?」張檢察長是搞批捕出身的,後來又當過多年的辦公室主任,寫一手好字,正經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幹上來的。

  反貪局局長說:「有個情況還沒來得及彙報。據剛得到的情況說,這個廖紅宇已經離開省城,轉到別處去治療了……」

  張檢察長一愣:「轉院?轉哪兒去了?」

  反貪局副局長說:「據院方說,可能是去北京了。」

  「北京?」很有經驗的張檢察長馬上意識到事態可能嚴重了。馬上說道:「接到廖紅宇舉報後,我就告訴過你們,要馬上組織人查。當時我就意識到,這裡可能會有什麼名堂。但你們對這件事太不敏感,啟動太慢!」

  反貪局另一位副局長說:「她去北京是治傷去的。」

  張檢察長非常不高興地:「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你們還覺得她是去治傷的?什麼大病要去北京治?不就是砍了那幾刀嗎?去年煤礦爆炸,一二十個礦工炸成那樣,省醫院都治好了。她那幾刀就非得到北京去治?醉翁之意不在酒,事情沒那麼簡單。你們回去馬上研究一下,考慮個解決問題的方案。但先別動,等我向省反腐領導小組把情況彙報了以後再說。」

  反貪局的幾位領導立即回局去貫徹落實張檢察長的指示。

  他們心裡也還是有不痛快的地方的。在回去的路上,其中一位副局長就說:「剛接到廖紅宇舉報那會兒,我就親自向他彙報過。我記得當時他沒讓我們馬上組織人去查。他當時還強調說,廖紅宇的舉報涉及到九天集團公司。這個公司是省裡一些領導抓的點兒,是個很敏感的領域,要我們處理的時候一定謹慎再謹慎。當天下午還特地追了個電話過來,說,他已經看了廖紅宇的舉報信,信的內容主要說的是橡樹灣的事。而橡樹灣那邊,省反腐領導小組已經派了工作組去查了,反貪局就不要再插手了。現在他怎麼又批評我們對這件事不積極?」

  「唉,你就別發牢騷了。領導當時不讓你去查,是對的。

  現在批評你當時沒去查,也是對的。領導嘛,永遠是對的。」

  另一位副局長說完了又輕輕地歎了口氣。

  反貪局的幾位領導一走,張檢察長就驅車去了顧副書記那裡彙報這新發生的情況。顧副書記多年來一直在省裡主抓經濟,剛從副省長的位置上調整到副書記的位置上。他是本省人,大學畢業回鄉勞動。從生產隊隊長、公社團委副書記幹起,一直幹到省級領導,除去在中央黨校專設的省部級班學習的那兩年,可以說一天也沒離開過這個省,也可以說是本省的「土地爺」了。他的實力(威力)不在於經濟理論上多麼精明通達,把握政策上多麼全面深刻,行政管理上多麼綱舉目張中規中短,而在於他驚人的記憶力和深廣的社會關係。多年前他能熟知本省一多半的公社書記,幾乎全部縣委書記、縣長的名字和身世,能夠和不同性格、不同愛好、不同經歷、不同處境的地市級主管幹部保持著極良好的個人關係。

  在他當地區行署專員時,他那個地區從來沒有總結出什麼突出的經驗,提供給省的有關部門上他那兒召開現場會。各項工作的綜合達標指數都不在全省的前列,地區新聞在省報的見報率一直也是維持著中下水平。但是他有一點是突出的,那就是貫徹落實省裡的指示和推廣省裡要他推廣的兄弟地區的經驗,總是非常到位非常徹底。所以「突然間」宣佈,偏偏把他,而不是把另幾位工作特別拔尖的地市領導提到副省長這個崗位上時,人們雖然也有瞬間的愕然,但細細一想,卻也認為正常,甚至還覺得應該。

  張檢察長之所以立即要找顧副書記報告這個情況,一方面當然他現在受章書記之托主管省反腐領導小組工作,還有一個更直接的原因是,九天集團公司是當年他當副省長時抓的一個點兒。涉及九天集團公司的一切情況,理所當然地要儘快向他報告。

  「這女人真會折騰。」聽了張檢察長簡要而明瞭的彙報後,顧副書記直接的反應就是這句話。

  張檢察長試探道:「我覺得她這回去北京肯定屬￿上訪性質的,要不要儘快跟那邊的有關部門打個招呼?」

  顧副書記問道:「打什麼招呼?」

  張檢察長說:「就說我們早已著手在查這件事了……」

  顧副書記不以為然地:「不要做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馮祥龍到底有什麼問題?啊?橡樹灣的事情完全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嘛。5000萬不動資產放在那兒不增值,只不過是一堆廢鐵一片爛房子嘛。他雖然只賣了幾百萬,我還認為他盤活了國有資產哩,做了一件好事哩。」

  正說著話,秘書來報告說:「省紀委的孫書記來電話,要找顧副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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