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七八


  五十

  還是那家西餐館,還是那棵高大的桶栽橡皮樹,還是那一張小巧的餐桌,那帶挑花邊紋的藍白間色桌布。

  「今天……你怎麼了?你那種看我的眼神,特別怪……好像……好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似的……」周密低聲地問道。

  方雨林找過丁潔以後,經過幾天的心理調整,丁潔雖然仍然不能說服自己確認周密是一個「有問題」的人,但她暗自還是做了個決定,不再跟周密來往了——最起碼也得是暫時不來往。她確信方雨林不會跟她玩兒「空穴來風」那樣的把戲。

  不管怎麼樣,總得等有了一個結果再說。長期生活在那樣一個家庭裡,這幾年又處在那樣一個工作崗位上,她比起同齡的女性來,頭腦裡要多許多政治意識。但今天下午5點左右,當接到周密約她出來一塊兒吃晚飯的電話時,她居然沒加任何猶豫,就一口答應了。電話傳聲器傳出周密聲音的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非常想見到他。就是為了證實他到底有沒有問題,她也要見他一下。這一瞬間,她天賦的冒險性和任性頓時占了絕對的上風。她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半個多小時。她不安地向餐館門口張望,不斷地「演練」那些旁敲側擊的「臺詞」,心跳加速了又加速,甚至覺得小肚子都有些發脹,總想去衛生間。雖然地努力讓自己鎮靜,但還是讓周密覺察出了她的異常。

  「我……我很正常啊。你是不是『做賊心虛』了?還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瞞著我?」她勉強地笑笑。由於內心緊張,鼻尖上免不了滲透出一小片熱熱的油汗。

  周密坦然地笑了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丁潔往椅背上一靠,說道:「沒有就算了。」她必須用一些較為誇張的舉止來掩飾自己此刻極度的不自在。「幹嗎不說話了?」她又問。

  周密又坦然地笑了笑:「沒什麼事啊。」

  「……以後,我們換個地方坐坐,行嗎?你不覺得老在一家餐館吃飯,挺讓人心煩的?」丁潔皺起後頭說道。

  「行,上哪兒、吃什麼,一切都聽你的。」周密拿起雪白的餐巾紙文雅地擦了擦嘴角,溫存地笑道。爾後端起那杯幹紅葡萄酒,小小地抿了一口。眼睛裡依然閃爍著平時常見的那種自信和沉穩,還有那種只給于丁潔的特有的體貼、順從。而且你還可以明顯地覺察出,這會兒,他在心靈的深處,是在充分地「享受」著這種由於自己的體貼和順從在兩個人之間所釀造成的「溫馨」和「平和」……如果說得酸一些,那就還有一種「甜蜜」……丁潔的心開始慢慢地平靜下來。不,絕對不可能,周密絕對不可能是個涉案人。方雨林關注他,一定是另有事因。她鬆弛了,眼瞳裡再度閃爍出周密所熟知的那種活潑和機靈,並端起幹紅葡萄酒杯,著著實實地喝了一大口。

  五十一

  6點來鐘,天已大黑。蘇大夫匆匆趕到住院部值班室,讓正在當班的幾位大夫護士都大感意外。「蘇大夫,您今天不是休息嗎?」他不置可否地只應了聲:「啊……」便換上白大褂,匆匆拿起夾著廖紅宇病歷的鋁質薄板翻看了一下,向廖紅宇住的病房走去。

  「廖紅宇今天挺穩定的,怎麼了?」一位護土問那個當班大夫。

  「是挺穩定的,沒怎麼呀!」那個當班大夫也不明白蘇大夫突然返回是為了什麼,只能這麼應道。「蘇大夫很少主動加班。再說,今天也沒有加班的任務呀!」「這就叫利益驅動啊!

  多得多勞嘛!「一個小護土撤撇嘴調侃道。她以為蘇大夫一定是因為收了廖家什麼人塞的」紅包「,故而特別來勁兒,連休息日都放棄了來關照廖紅宇。在場的各位聽了只是嘿嘿一笑,便散開各忙各的了。

  蘇大夫走到廖紅宇的病房前,先叫出特別護理,問:「剛才沒發生什麼情況吧?」

  特別護理愣了愣:「沒有啊!發……發生什麼情況了?」

  蘇大夫只說:「沒發生情況就好。」

  這時,廖莉莉拿著暖瓶出來打水,蘇大夫忙對她使了個眼神,讓廖莉莉跟他一起到樓道拐角處。蘇大夫窺探了一下四周,見無人注意他倆,便壓低了聲音問:「今天沒什麼人來找過你媽吧?」

  廖莉莉見狀,也愣了一下,答道:「沒有啊!怎麼了?有什麼情況?」

  蘇大夫猶豫了一下說道:「馮祥龍今天派人來找過我……」

  廖莉莉一驚:「是嗎?找您幹嗎?」

  「給了我一萬元錢。當然,我沒拿……」

  「他們沒說要讓您幹啥?」

  「只說是馮總提前給的年禮。」

  「年禮?誰會提前這麼長時間送年禮的?!」

  「是啊……」蘇大夫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是在傍晚時分,馮祥龍派了兩個心腹開著一輛車,找到蘇大夫開的惠力私人診所。當時診所裡候診的人不多,只有兩個老街坊病懨懨地坐在窄窄的過道裡,打著吊針。突然走進兩個身穿黑呢子大衣的人,還真把那兩位老人嚇了一跳。得知是馮祥龍派來的人,蘇大夫忙把他們迎進一側的一間小屋。小屋的門被漆成白色,門上寫著兩個紅字:「診室」。這兩個人不等坐下,就去把門關上,然後就掏出了那個裝著錢的信封。

  蘇大夫掂了掂信封,心裡自然明白這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便趕緊先去把那兩位老人打發了,關上診所大門,並在門上掛上「休息」的牌子,再回到那小屋,問:「馮總要我幹什麼?」其中一個人不屑一顧地說道:「幹啥呀!你這當大夫的怎麼也那麼俗呢?怎麼一見錢就問要幹啥?馮總特地交代了,他什麼也不幹,就是跟您交個朋友嘛。」蘇大夫當即把錢裝回到信封裡,忙說:「無功不受祿……一萬元錢,可不是個小數。」這個人大大咧咧地說道:「嗨,別裝得跟個沒破過身的小童子雞似的。你們這些當大夫的什麼世面沒見過?一萬元錢算個啥嘛。」說著,又把信封扔了過來。

  蘇大夫把信封又推了回去。

  另一個人就問:「嫌少?」

  蘇大夫忙說:「不不不……」

  兩個穿黑呢子大衣的人說:「你怕什麼?這會兒只有你和我們。我們說沒給,你說沒拿,誰還能把我們怎麼樣了?」

  蘇大夫說:「我不是怕這個……」

  其中一個人說:「那您就是不給我們馮總這個面子了?」

  蘇大夫忙說:「不不不……不是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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