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七四


  你倆誰要有時間,也去關心一下這個案子。」「那個馮祥龍不是省裡十佳企業家嗎?去年摘了個大型商城,一直火得不得了。這幾天天天見他在電視上亮相。「郭強說道。金局長說:「沒人說馮樣龍一定和這起傷害案有關。但事情發生在受害人剛寫了舉報信不久,這性質尤其嚴重。「馬鳳山對郭強說:「你這就去路南分局,最好親自去看一下現場,再到醫院接觸一下受害人。」

  郭強趕到市二中心醫院,那位蘇大夫卻執意不讓他接觸廖紅宇、理由是,廖紅宇至今還不會說話,不能再受刺激。拒絕了郭強以後,這位姓蘇的大夫通知廖莉莉:「今天要給你媽做一次全身檢查。」廖莉莉立即警惕地反問:「全身檢查?上哪兒做?」蘇大夫說:「還能上哪兒做?就在我們醫院做。先去CT室,做一下腦部造影。」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人高馬大、長著一臉肉疙瘩、皮膚又黑又紫的男護理工推著個平車來接廖紅宇。廖莉莉寸步不離地跟著,並且緊緊地抓著媽媽的一隻手,警惕地注意著那兩個護理工的每個舉動。

  車在一個治療室門前停了下來。廖莉莉用心打量了一下,發現治療室門上沒注明是CT室,一時間疑心頓起,正要發問,車已經往裡推去了。

  廖莉莉趕緊拉住車,大聲問:「這……這是CT室嗎?」

  蘇大夫生硬地說道:「不是CT室是什麼?你在門外等著,鬆手。」

  廖莉莉猶豫了一下,不想鬆手。一個護理工走來,想扳開她們娘倆的手。這時,廖紅宇卻緊緊地拉著女兒的手不肯鬆開。從虛眯的眼縫裡,她看到這間治療室空空如也,沒有任何醫療器械,根本不像一間CT室。蘇大夫催促道:「請病人也鬆開手。」廖莉莉又遲疑了一下,只得說道:「媽,我就在門外,您放心!」廖紅宇這才極度忐忑地鬆開了手。

  平車一進屋,那兩個男護理工就走了。蘇大夫立即把門鎖死,並且把窗簾拉了起來。當聽到窗簾上端的金屬環爽朗朗地響動,室內的光線一下子暗下來,「咣當」一聲室門被重重地鎖上的時候,廖紅宇一下從平車上坐了起來,十分緊張地看著眼前這位蘇大夫。

  蘇大夫平靜地走到廖紅宇面前,拉過一把椅子,正對著廖紅宇坐了下來。

  「廖女士,請您躺下(您的傷口還沒好……把您請到這兒,是想跟您隨便聊聊。」他說著一口夾帶著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讓聽慣了一口一個「幹哈(啥)呢」、充滿大渣子味的東北話的廖紅宇覺得挺彆扭。她沒照他的意思躺下,關鍵時刻,她知道該怎麼辦,她不會順著別人的意思走。除非事實證明她自己錯了,否則她是不會拐彎兒的。「您把心放寬了,您血壓偏高,別太緊張了。先向您解釋一下,我不是公安局的人,也不是檢察院的人。我是馮祥龍的朋友,但不是他的走狗,我就是一個大夫。一個有私心的大夫,但還知道大夫為何物的大夫。

  這段時間,一直是我負責給您治療,所以我非常瞭解您的病情。我知道您會說話……有人跟我說了您的情況,說您揭發了你們九天集團的總經理馮祥龍。他們就是為了這事兒,要您的命!」

  廖紅宇緊張得臉部的肌肉都在微微地抽搐。但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慢慢地躺了下去,並閉上了眼睛。

  「幾分鐘前,馮祥龍跟我通了電話……」蘇大夫說得不緊不慢。廖紅宇聽著,卻跟電打了似的,「騰」地一下,又坐了起來。

  「……我也是這兩年才慢慢地真正認識了馮祥龍。在這個世界上就有這麼一號人,啥都想占,啥都想摟,很不得把全世界都接進自己的腰包裡,還不許別人哼一哼……」

  廖紅宇無比緊張地:「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蘇大夫苦笑笑:「我……怎麼跟您說呢?一個不好不壞、好也好不起來、壞也不敢多壞、中不溜兒丟那麼一個東西……」

  「你……你想幹啥?」

  「放心。就是擱100萬在這兒,我也沒那勇氣殺您。但……

  我也不知道能為您這樣的人做點啥……」

  廖紅宇怔怔地呆住了,等待著,不知道此時此刻是信他說的好呢,還是不信他說的好。「我這麼跟您說吧,」蘇大夫接著往下說道,「您現在處境挺危險。那些要您命的人,可能不會讓您太太平平出這醫院的。我知道您現在裝著不會說話,裝著神智不清,是想讓那些人別來再害您。可您這樣,還是不太保險……我不是上您眼前來充英雄好漢,我……我也不是一個好管閒事的人。雖然年輕時也熱情澎湃過,但這十來年……這十來年……也就這樣了……我現在眼什麼樣的人都能混。說實話,要是我,我就不會去寫什麼舉報信,管什麼用?!中國因此就不腐敗了?沒門兒!根兒不在這兒!告訴您,他們砍您的這五刀裡,有一刀只要再往上偏那麼半公分,就紮著您腿上的大動脈了。那一刀下去,您就完了,徹底完了。您完了,這地球還照樣轉,那些貪官污吏該幹嗎還幹嗎!您跟誰去要公平。

  公正、公道?!誰跟您說公平、公正、公道?!」

  這時,廖莉莉在門外等急了,老也不見這所謂的治療室裡有動靜,便不顧一切地砸起門來,並大叫:「大夫,請您開開門……」

  蘇大夫沖過去猛地打開門,喝斥道:「嚷什麼嚷?保持安靜!」說著,不等廖莉莉反應過來,又把門鎖上了。回到廖紅宇面前,他接著說:「您的血,白流!不信,您瞧著吧。我要跟您說的就是,您住院這段時間,要特別小心。有什麼要我幫忙的,請開口,這是我辦公室和家裡的電話號碼。」說著,把一張事先寫好的小紙條塞到廖紅宇的手裡。「還有,天天輪班來護理您的那幾個護土小姐,都是挺不錯的女孩兒。萬一找不著我,有事也可以招呼她們。她們都挺佩服您的。其實她們不懂……真的不懂,您這麼幹真的不管用……」

  說到這裡,他突然低下頭去,不說話了。過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又臭名其妙地說了這麼一句:「也許……這就是人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然後,就走了出去。走到門外,他對一直等候在那兒的男護理員冷冷地說了聲:「把廖女士送回病房。」便倒背著雙手,徑直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廖莉莉開始一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爾後急忙沖過治療室。只見媽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平車上,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兩眼直直地看著天花板,怔怔出神,眼角卻慢慢淌出兩滴碩大的淚珠,只是在眼角邊的那些皺紋裡滾動,而不肯爽快地滴落下來。

  廖莉莉急切地抱住媽媽叫道:「媽,那鬼大夫怎麼你了?媽……」

  廖紅宇一聲不響,過了一會兒,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什麼也沒說,由著那兩行熱淚慢慢地、慢慢地在自己的險頰上流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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