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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廖紅宇問:「他跟馮祥龍怎麼了?」

  幹部們說:「蔣組長這個人其實挺老實本份的……」

  廖紅宇一下提高了音調:「蔣興豐到底跟馮祥龍怎麼了?」

  幹部們猶豫了一下說道:「工作組到橡樹灣,除了頭兩天還在橡樹灣住,後來就每天上下班似的,天天回城裡……」

  廖紅宇說:「現在交通方便,也不提倡同吃同住同勞動。

  他們回城來住,又怎麼了?」

  幹部們說:「馮總給他們提供了一輛專車。一開始是國產的大發車,前天還換了一輛三菱車……」

  廖紅宇說:「三菱車也有跟國內合資的。」

  群眾說:「他還給工作組每人發了一輛自行車。聽說,他還給工作組每人每天補助15元的伙食補貼和20元的野外工作津貼。」

  聽到這兒,廖紅宇心裡才有些發緊,但大面上仍保持著平靜:「還有什麼?你們是不是有人專門在監視工作組?」

  幹部們說:「沒人在專門監視。但群眾的眼睛雪亮。再說,無風不起浪,也沒有不透風的牆啊!」

  幹部們又說:「還有個消息,聽說伯季明已經在跟人接洽,要以2500萬的價碼把橡樹灣轉手賣給國內的一家大企業。這樣他又可以從那家國有大企業手裡嫌走2000萬。」

  群眾說:「我們還聽說,伯季明拿來買橡樹灣的那500萬,也是馮總借給他的。這個假港商,拿著九天集團給的刀子割下九天集團的肉,然後拿出去倒賣,九天集團的人還幫著他數錢哩!這是為什麼呀?」

  群眾還說:「在賣掉橡樹灣前,他要解雇基地所有的人員。」

  廖紅宇說:「轉讓合同上不是寫明,伯季明有責任妥善安置基地所有的員工嗎?」

  幹部們說:「他說他給基地員工每人發兩個月工資做遣散金,這就是他的『妥善安置』。」

  幹部們咬著牙齒又說:「無賴!活脫脫一個潑皮無賴!」

  廖紅宇問:「工作組什麼態度?」

  群眾說:「沒態度。一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態度。」

  這時,裡屋的電視機「哇啦哇啦」地響起來,正在播報有關「我省優秀企業家、九天集團公司的總經理馮祥龍先生」的消息。那些從橡樹灣來的人一起擁到電視機跟前。電視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個隆重的大會場面。大會的橫幅上寫著:熱烈慶祝九天集團公司橡樹灣基地改制成功。橡樹灣的幹部們指著電視屏幕告訴廖紅宇:「為了給自己造輿論,昨天馮總請了不少電視臺和報社記者。他給每個記者都發了一輛自行車、一塊手錶和一個裝著錢的信封。」

  廖紅宇不想聽他們說下去了,也不想再看馮祥龍用錢買來的電視上那虛假的場面,便板起臉,拿起遙控器,一下關掉了電視機。送走幹部和群眾,她獨自呆坐了一會兒,便對女兒說:「走,找你爸去。」

  蔣興豐住在區檢察院的家屬宿舍。好幾幢一式的六層紅磚舊樓,火柴盒似的排列著。廖紅宇和廖莉莉每人騎著一輛女車來到蔣興豐住的那幢樓前。下了車,都已經走進暗暗的樓門洞裡了,廖紅宇卻突然不往前走了。「你還是去把你爸叫下來談吧。」她對廖莉莉說道。廖莉莉不解地問:「幹嗎呀,大冷天的!」廖紅宇說:「我不想進他那屋。」「至於嗎?」廖莉莉瞪了她媽一眼,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嘻嘻嘻」上樓去了。

  蔣興豐目前住的也是一套兩居室,跟廖紅字住的那套兩居室差不多大小,只是收拾佈置方面稍稍下了點兒工夫,多了點兒書卷氣。跟廖紅宇離婚前,他還沒當上區檢察院的副檢察長。離婚時,把房子給了她,自己一個人在集體宿舍裡住了不短的時間。離婚後,廖紅字很少再跟蔣興豐來往,倒是廖莉莉還經常地偷著來看看他。他至今還是一個人生活。

  待兩個人相對坐下,屋裡的氣氛便派生出許多的對峙和僵硬。看起來,蔣興豐的確是個比較本份、倔強,並內向得有點木訥的人。過了好大一會兒,蔣興豐才硬著頭皮試探著問:「莉莉這個月的生活費……我已經寄出了,沒收到?」廖紅宇斜了他一眼:「收到生活費,我就不能來了?」蔣興豐忙說:「能來,當然能來。」廖紅宇說:「那你還說這種廢話幹什麼?」蔣興豐臉微微一紅。廖莉莉不高興了:「媽,您幹嗎呀?一來就想吵架?!」廖紅宇白了她一眼:「我說我不上來,你非要我上來。我一上來就有氣!」蔣興豐無奈地笑道:「你要不願意上我這兒來,你隨時都可以走,我不勉強依。不會的!」廖莉莉叫道:「喂喂喂,給我一點面子好不好?現在跟臺灣都講統戰統一哩,你們兩個共產黨員鬥什麼鬥?」

  總算安靜下來了。又過了一小會兒,廖紅宇突然站起來走進一間臥室,在那裡轉了一圈,又走進另一間臥室去看了看,然後又到衛生間過道裡轉了一圈。回到客廳,她故意地問蔣興豐:「那輛新自行車呢?」蔣興豐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反問道:「什麼新自行車?」廖紅宇哼了哼:「別跟我裝蒜。馮樣龍給你們工作組每人發了一輛新自行車,還給你們每人每天35元的補助。你們到底是誰的工作組?」蔣興豐也冷笑了笑:「謠言!」

  廖紅宇一下站了起來:「橡樹灣那些工人幹部的眼睛都是瞎的?」

  蔣興豐舉起手,用力揮動了一下:「那你找啊!你今天不是來抄我的贓物贓款的嗎?抄啊!」

  廖莉莉大叫:「別吵了,別吵了!」

  廖紅宇漲紅了臉:「莉莉,你上外頭給我待著去!」

  蔣興豐也漲紅了臉:「莉莉,你哪兒也別去!」

  「蔣興豐,過去我氣你,只是因為你太能忍受別人的欺負,你太軟蛋,沒料想你還這麼沒立場、沒原則,見錢就眼開,見財就心動,根本不考慮老百姓的死活!」廖紅宇指著蔣興豐的鼻子,訓斥道。

  「是,別人都是見錢眼開見財心動的軟蛋、壞蛋,都不是個東西,就你一個最革命最乾淨最硬氣最是個東西……」蔣興豐冷嘲熱諷道。離婚後的這一段時日中,在保護自己這一方面,他似乎有了相當的進步。

  廖莉莉見好言相勸對這一對「老仇人」不起作用,便沖進廚房,拿出一小桶食油,往那個舊沙發上一倒,劃著火柴,叫道:「吵吵吵!再吵,我就放火了!」恰巧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蔣興豐趁機向門口走去。敲門的是隔壁鄰居。聽到這邊有動靜,知道蔣興豐家來了客人,熱情地給他送來幾根南方出產的冬筍。「不麻煩,不麻煩。她們一會兒就走。」蔣興豐忙推託。樓裡住的都是檢察院的同事。在同事們面前,蔣興豐永遠是那麼謙讓謹慎。女鄰居笑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閨女和前妻難得來一次,怎麼可以不留她們吃飯?你怕什麼呀?幾根冬筍又打不倒你的嘍。」說著,她把幾根又粗又壯的冬筍硬塞到蔣興豐手裡,便轉身進了對面自家的門。

  回到屋裡,蔣興豐把冬筍扔在廚房裡,洗了洗手,回到客廳,只見母女倆已經把潑灑了食油的舊沙發收拾過了。三個人都不無有些尷尬地又悶坐了一會兒。還是廖紅宇先開了口,但多少有一點酸溜溜的意味:「哼,群眾關係還不錯嘛!」蔣興豐臉微微一紅:「檢察院一個同事的愛人,就住對門。聽說你們來了,送幾根冬筍過來……」廖莉莉立馬高興起來:「冬筍?好吃!」廖紅宇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饞死你!那冬筍是送給你和我的?」蔣興豐哭笑不得地:「你瞧你!人家說得清清楚楚,就是給你和莉莉的嘛……」廖莉莉說:「媽,您也是的,管她送給誰哩!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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