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五六


  「跟我說實話,這玩意兒到底哪來的?」方父不依不饒地追問著。「我可以跟您說一千遍一萬遍。對著偉大領袖發誓,第一,這的的確確是局裡發的;第二,局裡為什麼要給我們少數幾個人配發這雙份的通訊工具,我不能說……這是我們的工作紀律……」方父一下氣得哆嗦起來:「好……我叫你不能說……我叫你拿狗屁紀律來嚇唬我……還跟我偉大領袖!」

  說著,拿起呼機和手機就要往地上砸。方雨林一個箭步沖過去,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腕叫道:「爸,您可別犯糊塗!」方父用力掙扎,喘著粗氣:「我犯糊塗?我犯糊塗?你個混帳東西!」

  方雨林叫道:「爸,您要不鬆手,我可要動真格的了!」

  方父也叫道:「你還要打我?你打!你打!我叫你打!」

  方雨林叫道:「爸,您砸了這麼昂貴的東西,一是我們家賠不起;二是那您就真的是在逼我犯錯誤了。您讓我沒法跟組織交代……」

  方父叫道:「還拿組織來跟我蒙事兒?」

  方雨林逼得沒法子了,便大吼一聲道:「爸!您到底還相不相信您兒子是個真正的人民警察?是個真正的共產黨員?爸!」

  方父這一下被鎮住了。已經有多少年了,人們已經不用「我是個共產黨員」來說事兒了。就算是這麼說了,一般情況下也頂不了大事兒。人們不再像多少年前那樣,堅信擁有「共產黨員」這個稱號的人,一定是個正直而願意為大家辦事的人。所以,不少共產黨員平時也不愛亮自己的身份招牌;極少數的,可能只在被催著交納黨費時才能想起自己還有這麼一個「身份」。對這種種現象,方父是久有感慨的,常在嘆惜,深夜為此唉聲歎氣,久久難以入眠。所以,今天猛然間聽到兒子居然會拿出這樣一個身份來說事兒,他先是心頭一熱、一震,甚至都有些一倍,爾後便被鎮住了,被打動了。

  「你……你再給我正正經經說一遍……說一遍……」他愣征著說。他很願意再聽兒子說一遍,以證實兒子不是隨口亂說的。

  方雨林義正詞嚴地說道:「您兒子是個真正的人民警察,真正的共產黨員,是個一心保護百姓,為民除害的刑警。就是餓死窮死,我也不會仗著自己是個戴大蓋帽的,去社會上幹那種黑吃黑的混帳事。您要信這一點,就把這機子還給我。您要不信,您砸!砸他個稀巴爛!」方雨林說著,便猛地鬆開了手。

  方父手裡高舉著那兩個機子,直瞪瞪地打量著兒子,顫慄著……顫慄著……方雨林的眼眶濕潤了。他委屈、憤恨,卻又無奈。過了一會兒,只見方父舉著機子的手突然耷拉下來,人也一下跌坐在床沿兒上,老淚縱橫地嗚咽道:「兒子呀,你可不能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啊,你可要給老百姓留一點希望啊……」

  三十七

  昨天居委會貼出公告,接到煤氣公司通知,因維修管道需要,中斷供氣兩天。所以今天一大早,廖紅宇就找出一把破扇子,上樓道裡去生護子了。剛出家門,卻見黑黢黢的樓道裡遊動著幾個人影。她忙收回跨出門去的那只腳,大叫了一聲:「誰?」正在屋裡忙著收拾自己的廖莉莉此時也聞聲急忙跑出來,喝問:「怎麼了?怎麼了?」

  黑影中有聲音忙應答:「廖主任,是我們呀!」

  廖紅宇趕緊去開亮了過道燈,再一看,那「黑影們」卻是橡樹灣的一些幹部群眾。廖紅宇這才松了一口氣,嗔責:「我的天!這雞不鳴狗不叫的,鬼頭鬼腦做小偷呢!」然後把這群人讓進屋,趕緊打發廖莉莉去買早點。「不用不用,我們吃過了……」橡樹灣來的那一幫人緊著客氣。廖紅宇卻不買他們的賬,說道:「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別害我。給你們買早點,你們不吃,待會兒又上外頭去亂說:瞧這廖紅宇,單位裡的人一早去看她,她連個早點也不管,真他媽的大衣櫃上沒安把,死摳門兒。」大夥兒聽了直樂,笑道:「嗨,我們是這種人嗎?」廖紅宇也笑道:「是不是?嘖!這號人,我這輩子遇到得還不少哩!」有人環顧左右,嘆惜道:「廖主任,您大小也是領導,咋也沒雇個保姆?」廖紅宇笑道:「別訪貧問苦了。

  說正事兒,一大早的又想幹嗎?」

  來人中有基地的幹部。他說:「想跟您彙報彙報工作組的事……」廖紅宇忙站起,豎起眉毛問:「談啥?」那幹部忙解釋:「廖主任……」廖紅宇堅決不聽他解釋:「請你們別害我!天哪,還上我這兒來彙報工作組的事。你以為我這個廖主任是啥玩意兒?中辦主任?省市委辦公廳主任?想彙報工作組的事,得找紀委、政法委,找檢察院反貪局。懂嗎?那兒才是正管!」「我們不是要您去管那個工作組……」「那你們來幹嗎?正經來蹭我這頓早點?不至於吧?」「就想讓您給工作組組長遞個話。」「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我給他遞什麼話?」

  「不用八竿子,您一竿子就夠著了,還富富有餘。」一個幹部說道。「橡樹灣工作組的這個組長跟您有特別的關係……」另一個幹部接著說道。「栽贓也不上稅!」廖紅宇瞪他們一眼。

  她不想跟他們說下去了。但那些幹部卻堅持說道:「我們沒瞎說。他是路南區檢察院的副檢察長,姓蔣……」

  廖紅宇一愣:「蔣興豐?他在那兒當工作組組長?那我更不能管這事兒了。」

  幹部們說:「不是要您去管什麼,只請您替我們給他遞個話……」

  廖紅宇說:「虧你還是個幹部。蔣興豐是我的前夫,是我女兒的親爸爸。我給他遞話,就是利用非組織手段去影響工作組的工作,出了問題,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幹部們說:「我們不是要您通過蔣組長這個關係去指揮人家工作組這麼幹那麼幹,我們就一句話,想請您跟蔣組長說一聲,請他別跟馮總來往得太密切。按說,工作組查的就是橡樹灣的問題。橡樹灣的問題,怎麼說也就是馮總的問題,起碼也是跟馮總沾著點兒邊的吧?他跟馮總的關係走得那麼近,橡樹灣的群眾心裡會怎麼想?誰還敢找工作組反映問題?他還怎麼可能保持客觀的立場,去判斷橡樹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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