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三二


  「你們懷疑照片的真實性?那張照片是省報記者照的,他是個老資格的時政記者。」

  「最後鑒定出來以前,我們誰也別下結論。兇手是否就一定是我們內部的人?那天下午,在來鳳山莊是否真的就不可能再混進來外邊的人?等等。所有這一切,都還不能說板上釘釘了。還有個情況,你可能還不知道。當天下午,案發前一刻,市政府秘書處的閻秘書奉命到後門外去找張秘書,有人聽到那個雜務工對閻秘書說,他沒看到張秘書上哪去了……」

  方雨林忙問:「是同一個雜務工嗎?」

  馬副局長答道:「是同一個雜務工。就是那個失蹤了的雜務工。」

  方雨林忙站了起來:「那太不可思議了。我們在向他調查時,他一口咬定,他看到張秘書出去了,而且是和一個背包的陌生人一起出去的。而且……而且照片……照片上也照得非常清楚,槍響前20分鐘,這個張秘書的的確確在小雜樹林邊上跟一個什麼人在接頭。爾後,他就失蹤了。爾後,槍聲就響了!」

  「槍響前20分鐘,在山莊的各個角落,相互在接觸、在談話的,大有人在。就說你吧,當時也在山莊值勤。槍響前20分鐘,你很有可能也在跟誰在說什麼悄悄話。如果有人拍下照來,一口咬定說你們倆在合謀槍殺張秘書,這不滑天下之大稽?」

  方雨林愣征了一下,說:「可是……可是……你們已經派人查實,那天下午在來鳳山莊裡的人,從4點36分開始一直到槍響前那一刻,沒有一個人走出過山莊的後門。但是照片上明明拍到了有這樣的兩個人出現在山莊後門外的小雜樹林邊上。這兩個神秘的人到底是誰?您剛才說,下午4點36分左右,在山莊內外,相互在接觸談話的大有人在。這沒錯。但是,處在其他位置上,根本不可能在20分鐘之內,既要談完話,又要去找到那個張秘書,帶著他一起穿過那片小樹林,再走進門窗都已經封死的那個舊別墅裡,再開槍把他打死。只要做一個簡單的測試,就能證明這一點。」

  「你總是叨叨你那些照片、照片……你有什麼充分的理由認定照片拍到的那兩個人裡,有一個人一定是兇手?兇手到山莊後為什麼一定要先跟張秘書接頭?他為什麼不可能早就和張秘書約好在舊別墅裡見面,等張秘書一走進別墅的門,就開槍……」

  方雨林想了想又說道:「如果根本就沒有人在後門外的小雜樹林邊上接頭,那照片上的兩個人到底是誰?」

  馬副局長終於有些受不了了:「照片!照片!方雨林,在北京的專家對你那幾張照片做出最後的鑒定以前,你能不能別再跟我提你那照片了?」

  方雨林得了愣,不做聲了。

  十八

  丁潔悻悻地走出方家,方雨珠趕緊跟了出來。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上午,丁潔很偶然地從新聞部一個專門跑政法口的記者那裡得知方雨林「受了處分」被「下放」到某個林場去了,下班後便急急忙忙地趕到方家來核實消息。她真正氣憤的是,方雨林臨走居然連個電話都不給她打。對這一點,方雨林的老爸也覺得「方雨林這小子特渾,真對不住人家丁潔。」

  方雨珠跟出來,就是想安慰一下丁潔。方雨珠特別佩服丁潔。

  每次看本省和本市的電視新聞,她都會忍不住地跟人家說:「這些報新聞的播音員都歸我哥的女朋友管。她特能耐,真的!人長得也漂亮,比我哥強多了。」

  「有時,我……我們全家,包括我爸、我媽,都非常非常想不通。我哥這麼對待您,真的太不公平了。您對他那麼好……」方雨珠說著,眼圇竟紅了起來。

  丁潔輕輕地摟住方雨珠說道:「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真的……是不是有點太賤了。幹嗎呢?這世界就剩他方雨林一個男人了?到底是我丁潔太幼稚,還是他方雨林太幼稚?!」

  「丁姐,別呀。您千萬別這麼想,也別這麼說。我知道我哥,他心裡還是喜歡您的。不知道他擰了哪根筋,這麼渾蛋……他有時候的確挺幼稚,但是……但是……他絕對沒有壞心眼兒。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絕對能負起他應該負起的那份責任。您應該比我更清楚,現在好男人真太少了,特別是那種能夠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敢負起那份應負的責任來的男人,的的確確不是太多……我……我說錯了嗎?也許……也許……他真的只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您……才這麼故意冷落您的……真的……我從來沒聽他說過您一句不好……」

  丁潔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陣陣縮緊,便無言地緊緊摟了一下方雨珠,快步走到胡同口,趕緊上了她那輛歐寶車,剛關上車門,眼淚便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坐著,緊緊地咬住嘴唇,由著眼淚自己去流淌。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不想接,但手機卻頑固地響個不停。她一下摁停了它。但過了一會兒,它又響了起來。她再次摁停了它。然而它卻第三次響了起來。她無奈地看了看顯示屏上顯示的來電號碼,趕緊拿起來接聽了。是周密打來的。

  「丁潔,沒出什麼事吧?」「我有什麼事可出?」「一個小時內,我給你打了四次電話。」「對不起,我正在處理一起緊急事情。」「你不在電視臺吧?我打到你辦公室去了,那裡沒人。」「對,我現在在外頭。」「後天是星期六,能見個面嗎?晚上不行,白天也行。」「周副市長,我現在完全沒有那個心情度週末……」「我也沒有那個心情度什麼週末,我只是想跟你談一談。」「談什麼?私事?公事?」「丁潔,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丁潔苦笑了一下,應道:「我現在跟任何人都用這種口氣說話。」周密換了一個坐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你到底怎麼了?丁潔……」

  丁潔不做聲了,但眼淚卻無聲地流了下來。

  十九

  第二天一早,天色還不是太明。習慣早起的馬鳳山剛起床不久,正在屋裡練那套他自己編的徒手操,忽聽門外響起一陣悉悉卒卒的異響。他厲聲問:「誰?」「方雨林」。

  馬鳳山去開門。方雨林拎來一桶熱水。他趁著馬鳳山下樓上院子裡洗臉刷牙的工夫,指揮兩名年輕的警員趕緊地把屋子收拾了。等馬鳳山刷完牙洗完臉回到摟上時,房間已收拾乾淨,早飯也擺放在那張雖然挺舊,但擦得十分乾淨的辦公桌上了。馬鳳山掩飾不住那份高興,誇道:「方雨林,你進入角色挺快!」方雨林向那兩個警員使了個眼色,那兩個人立即退出屋去。馬鳳山端起那碗滾燙的豆漿,小小地吸了一口,故意問:「你們雙溝林場喝豆漿不擱糖?」方雨林忙把早準備好的糖罐拿過來放在馬鳳山面前。馬鳳山搖了一勺子糖放到豆漿碗裡,一邊慢慢地攪和著,一邊通報道:「吃了早飯,我就打道回府了。」方雨林悶悶地說道:「知道。我已經讓人給車加了油。」「怎麼了,你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似的?」方雨林笑了:「局座明鑒。」馬鳳山推開豆漿碗說道:「甭跟我油腔滑調的,有話就快說。」

  「我知道這回市局黨組把我下放到雙溝來是對我極大的愛護、關懷……」方雨林字斟句酌地慢慢說道:「也是我自己活該!」

  「你瞧你,不出三句,牢騷怪話就上來了!」

  「雙溝所沒正所長,我這個副所長在這兒就算是黨政一把手了。天大的擔子壓在我一個人肩上,我一定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和栽培,在有限的時間裡,把雙溝所建設成為領導放心、人民擁戴、警務公開、沒病沒災的派出所。有些事情本不該我這號小人物操心,但在老領導面前,我想還是可以實行知無不言,言者無罪的原則的,所以我就放肆地說了。第一,送照片到北京讓專家鑒定,絕對是無可厚非的。但不知這一路上對照片和送照片的同志是否採取了絕對安全的保護措施……」

  「一早,我跟去北京的同志取得了聯繫。他們已經安全到達北京了。」

  「那好,那好。第二,有人證實那天下午4點36分左右周副市長離開來鳳山莊大廳向後門口走去,只是去了廁所,並沒有出後門,更沒有去什麼小雜樹林邊上會見張秘書。這個惟一的證人,突然失蹤了,我覺得這很說明問題,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這兩件事情都在進行之中。」

  「那更好了,更好了。我知道我都是在瞎操心,領導肯定比我想得周到。第三……第三……那我就更在胡說八道了……

  昨天晚上我才知道,雙溝林場原先有一個老所長,在這兒幹得挺好。就在通知我來雙溝的前兩天,他突然被調走了。給我的感覺,調他走,純粹是為了給我騰位置……」

  「胡說八道!」

  「後來我又想了,如果一定要找個比較偏僻的地方來讓這個不太聽話的方雨林去吃點苦、受點罪、好好地接受一番教育和鍛煉,這樣的地方多的是,幹嗎非要把他放到雙溝來呢?還得折騰人家老所長從睡舒服的熱被窩裡挪動出來。那麼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更重要的原因?我仔細一想,真的吃了一驚,這個樺樹縣雙溝林場居然是這位周副市長的老家。他爹媽帶著他離開林場去東鋼時,他已經快15歲了。現在這個林場裡還住著他的親大伯和幾個姨哩。市局領導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把我放到這兒來,除了要我管好這個派出所以外,是不是還有點別的意圖?如果可以的話,請局座在喝豆漿吃油條的同時,給卑職一點明示。」

  這時,一直保持在馬鳳山臉上的那種微笑,突然凝固了。

  他慢慢放下手裡的豆漿碗,細細地打量了一下方雨林,然後又恢復了那種若有若無、含意不明的微笑,不著邊際地說了一句:「你倒挺會聯想的!嗯,說下去,繼續說。別傻站著,再給我添碗豆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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