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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方父仍然憤憤不平地:「大隊裡的同志,不管誰,對你對咱們這個家真是沒得說的!」方雨林不想跟父親吵嘴,仍保持著沉默。「你被省反貪局借調到東鋼專案組以後,人家也沒把你當外人。每回發什麼困難補助,都把咱們家放在頭一個……」父親仍在絮叨。「聽強子說,大隊裡正想法子解決雨珠下崗的事兒。」

  這檔子事方雨林還不知道。聽父親這麼一說,他的心一顫,一刀切在了自己手上。他撂下刀就向農貿市場人口處跑去。雪還在下著,小風也嗖嗖的。方雨珠仍圍著那條紅頭巾,和一幫大學生、一幫下崗女工一起,捧著各自的求職硬紙牌,在刺骨的風雪裡苦苦地等待著。一輛高級轎車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一位40多歲的「富婆」。下崗女工們一擁而上。

  「富婆」操著一口上得掉渣的東北話:「幹哈(啥)呢?

  你們幹哈(啥)呢?「女工們只得收住腳,不再往她跟前圍了。」富婆「款款地向大學生那邊走去。轎車裡,一隻長得極醜的沙皮狗把頭探出車窗,沖著女工們猜猜狂吠地叫了兩聲。

  女工們自嘲般地哄笑了一下散去,又退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所有這一切,都被在不遠處站著的方雨林看在眼裡。他走過去,叫住方雨珠:「走,我有點事兒要跟你說。」「你手又怎麼了?」方雨珠問。方雨林奪下方雨珠手裡的硬紙牌,推著她向一邊的小吃店走去。這時,又開來一輛舊的伏爾加車。已經有了一點等待經驗的方雨珠忙對方雨林說:「這是公家的人。你先去那邊小吃店裡等著,我一會兒就去。」說著,便從方雨林手裡把硬紙牌奪了去,迎著那輛舊伏爾加車跑去了。不一會兒,方雨珠極興奮地跑進小吃店,告訴方雨林:「有了!有了!我有活兒幹了!有活兒幹了!是九天集團。赫赫有名的九天集團!還就願意要女工,就要23至30歲之間的下崗女工。

  大了不要,小了也不要。還就要紡織廠下崗的女工。真神了!

  他們這回招工,簡直就是沖著我來的。請客,我請客!哥,你想吃什麼?大渣子粥?豆腐腦兒?杏仁茶湯?粘豆包?快說呀!「方雨林說:「我已經吃過早飯了。給你要了一份你愛吃的炒疙瘩。「方雨珠忙說:「一份怎麼夠?老闆,再來一份炒疙瘩。多放辣椒,多放蒜泥。」

  不一會兒,兩大盤拌得油紅油紅的炒疙瘩,冒著騰騰熱氣端了上來。方雨珠拿起一把醋壺,「嘩」地往炒疙瘩裡又倒了不少的醋,接著便攪動起兩根又粗又長的竹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方雨林沒動筷子。「哥!」方雨珠催促。方雨林端起自己的那盤,往方雨殊的盤裡撥去一多半。

  「你要撐死我?」方雨珠笑嗔。

  方雨林勉強地笑了笑,這才慢慢地往自己嘴裡挑了一筷子,細細地嚼了起來。而方雨珠卻仍顯得十分興奮:「明天就讓去面試哩。要行的話,下個禮拜就能去九天集團上班了。

  哥,你使使勁嘛,你熟人多,能拐著彎兒幫我給九天集團的老闆遞個話嗎?」

  「我想想辦法……」

  「能去九天集團上班,太棒了。你不知道?這半年多,省市的電視臺報紙老在宣傳他們的那個老總馮……馮什麼來看?」

  「馮祥龍。」

  「對對對,就是馮祥龍。說他特別能幹,特別有點子,優秀企業家。」

  「行,我在走之前,一定替你把這件事辦妥了。」

  方雨珠一楞:「走?你又要上哪?他們怎麼老要支開你?」

  方雨林沉吟了一會兒:「這件事,我還沒跟爸實說。怕跟他說不清,又讓他費心。我只告訴他我可能要出一越長差,去外地辦一件大案。一時半晌兒不能回家照顧他們……」

  「你到底要去哪兒?」方雨珠急了。「樺樹縣雙溝林場派出所。去那兒當副所長……」「讓你去樺樹縣雙溝林場?他們可真行!幹嗎不一竿子把你支到喜馬拉雅山那邊,把你的國籍也開除了算了!」「可惜他們管不了開除國籍的事。」「你就這麼應下了?」「我是警察……」方雨珠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兩個人度:「警察就該隨便讓人支來支去?我找你們局領導去!他們憑什麼呀!」方雨林忙拉住她說道:「雨珠,這次調動,原因相當複雜……它牽涉到……牽涉到一些我不能跟你說的事情。我不知道這些事情今後會怎麼發展……但我想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能把爸、媽照顧好……」方雨珠撇撇嘴,說道:「幹嗎?留遺囑呢?告訴你,我可經不住嚇唬。」方雨林苦笑笑:「誰給你留遺囑?!」

  到下午,方雨林去市局政治部拿調動手續。手續該組織科辦。拿上行政介紹信、組織介紹信、工資轉移證明等等一摞蓋著鮮紅鮮紅的大印章的紙片,方雨林對組織科的幾個辦事員客氣了一句:「走了,以後歡迎各位上咱林場派出所去檢查指導工作!」辦事員們也嘆惜:「唉,真不知道咱那些頭頭是咋想的,怎麼就會得把你這麼個破案高手隨隨便便地外放了……」

  方雨林走出組織科的門,遇見組織科的宋科長。宋科長在法學院上過一期三個月的短訓班,見了方雨林總喜歡叫他「老校友」或「小師弟」。如果組織科的人當著他的面向外單位來的同志介紹他是法學院「畢業」的,他一般也不否認。

  「老校友,幹嗎呢?」

  「宋要害,您響!沒幹嗎,在您這兒辦事哩。」因為這位科長老愛說「政治部是要害部門,而我們組織科呢,又是要害中的要害。」所以方雨林愛叫他「宋要害」。

  「不上科裡坐一會兒?」

  「不了不了。」方雨林說著便向樓梯口走去。「老校友」

  也沒再挽留方雨林,只是走到辦公室門口,卻好像想起了什麼,忙轉身大聲地問方雨林:「調動手續你都辦了沒有?」

  「辦了。」方雨林答道。宋科長忙又回頭問那個辦事員:「你跟方雨林說了沒有?馬局找他。」那個辦事員一拍腦袋,叫了聲:「哎喲,我怎麼給忘了。」「你真是個黃魚腦袋!」家科長訓斥了一聲,忙跑出去追方雨林,告訴他:馬局找他好幾天了,有重要的事跟他說。還特地吩咐,來辦調動手續時,一定讓他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方雨林淡淡一笑道:「請你轉告馬局,該明白的,我全明白了。我方雨林會好好在基層接受鍛煉的。」

  宋科長忙說:「那你也得去見見馬局,要不我怎麼跟他交代呀?」

  方雨林說:「不用了。」

  宋科長說:「那可不行,你小子……」

  方雨林卻一扭頭,快步走出樓門,騎上車走了。傍晚四五點鐘左右,他已經上了去樺樹縣的火車了。那是一趟慢車,柴油機頭拉著十來節挺髒的老式車廂,「呼哧呼哧」地行駛在北方遼闊的大平原上。緩緩起伏的崗地酷似壯漢的胸脯,厚實而寬闊,在大雪的覆蓋下,白茫茫一片真乾淨。不算擁擠的硬座車廂裡,方雨林仰靠在坐位上,似乎在打盹,但他並沒有睡著。從略微虛眯著的眼縫裡,他警覺地注視著坐在自己對坐的那兩個彪形大漢。上車不久,他就注意上這兩位了。他倆的坐位分明不在這兒,卻偏偏要守在他跟前,而且總是輪班守著,不知道惦記著他身上的什麼玩意兒。方雨林當然不敢大意。不一會兒,他起身走到兩個車廂的接頭處吸煙。那兩個大漢立即跟了過來,一個進了廁所,一個就在廁所對面的盥洗室邊上站著,公然地監視起方雨林來。幾分鐘後,列車咣咣當當地進了一個小站。方雨林忙撳滅了煙,下了車。兩個大漢也跟著下了車。方雨林走到站台前的一個佈告欄前站住,裝著在看佈告。

  那兩個大漢就在他後面大約六七米的地方站著。

  站台邊上有一個老大不小的舊枕木堆。方雨林突然躥到枕木堆後面,側身隱蔽。這兩個大漢顯然是受過某種跟蹤訓練的,一個殿后掩護,另一個一個箭步躥將過來,但沒等他站穩腳,方雨林便從暗處猛一個搶背把他摔倒,並將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迅即從他身上抄出一支手槍。殿后的那個聽到枕木堆後有人驚叫了一聲,忙躥過去,也被方雨林一個剪腿摔倒,剛翻身站起,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已對準了他。

  「別誤會……自己人……自……自己……」這個大漢慌忙叫嚷。方雨林沒聽他解釋,只是一貓腰把他身上帶著的那支手槍也抄了下來。

  頭一個大漢忙說:「是局領導讓我們來護送您的。不信,您看我們的警員證。」說著伸手去掏警員證。

  方雨林怕他又去掏別的暗器,厲喝一聲:「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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