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蒼天在上 | 上頁 下頁 | |
五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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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到傍晚時,田衛東突然來約黃江北,有些不能在電話裡說的事,要跟黃市長說。 "什麼事電話裡不好說?" "煞車管的事給您招了這麼大的麻煩,實在不好意思。" "不要跟我再談這件事。" "最高方面來的人,正式找您談話了沒有?"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 "黃叔叔……" "如果沒有別的事了,那請回吧,我不有別的事。" "今天檢察院突然採取行動,帶走了田衛明,也通知我,暫時不准離境,等待專訊,並且凍結查封了有關田家的一切銀行賬戶和不動產。" "噢,你感到意外了?" "你不知道?他們沒跟您商量過?" "……" "他們事先不跟您商量,就採取了這麼大的行動,這的確說明有關方面已經不信任您了……"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重大消息?" 黃江北冷冷地打量了一下田衛東,以手示意,"請走吧,我忙著哩!" 黃江北沒有回家,他由著那身泥水的公共車,無目的地把他帶到總站。這兒沒有人認得他。他在章台的時間畢竟還太短,而且很可能就此就結束了……他明白,不論今後能不能查實田副省長在翻車事件上的責任,他黃江北的責任是不能開脫的。這樣的瀆職,也許要判他刑,讓他坐上幾年牢。四十二歲,我是為了我自己嗎?蒼天在上……我不是為了我自己…… 八十四 林書記在黃江北家門前等了有四十來分鐘,還不見江北回來,真有些著急了。他不會因想不開而也去做了傻事?不會。江北內心的堅毅,他是有所感覺的。但再堅毅的人也不一定能禁住這樣的打擊。剛才得到消息,人們在離萬方公司十來裡地的一個山谷裡,也就是那輛車翻車的地方,找到了葛會元。他死了。他坐在一塊巨石旁,用一把鋒利的哈薩克小刀割斷了自己兩隻手腕上的脈管,他說他太累了,在留下的遺書裡,是這樣說的,他想休息。林書記怕黃江北得知這消息後,心裡更加受不了,便急急趕來看他。過了一會兒,從大雜院裡走出來一個老人,問:"你是來找江北的吧?江北回來好大一會兒,進了屋也不見他開燈,一直黑燈瞎火的,你們要是機關的,趕緊去看看吧。"林書記急急去叫門,黃江北果然呆呆地面對著那個未被葛會元燒毀的信封,在沙發上躺著。身前的茶几上,一盒火柴被他無聊地劃掉了大半盒。林書記拉他上外頭吃飯去,黃江北說不餓。但林書記還是強行地把他拉到一個很乾淨的小飯館裡,叫了江北平時愛喝的小米稀粥、焦圈和北京醬菜,又加了一碟蒜泥白肉和一盤碧綠油光的清炒荷蘭豆。 黃江北心裡一熱,眼圈便紅了。 林書記心裡一酸,眼圈也微微地紅了。等黃江北把這頓便餐吃完,林書記把他拉到家裡,才告訴了他有關葛會元下落的消息。林書記還告訴他:"晚飯前,田曼芳還來找過我。她說,煞車管是她做的決定,和葛總、和你都沒有關係。事情真是越鬧越複雜。我準備把這兩個新情況,都向中央工作組彙報……" 黃江北低沉地說:"這不符合實際情況……煞車管事件,和田曼芳毫不相關。我應該去找中央工作組談談,把我該承擔的責任承擔起來……" 林書記慢慢地歎了口氣說道:"願意承擔責任,這還不好辦?江北,這件事到底怎麼處理,你讓我再想一想,在我作出最後結論前,你不要輕舉妄動。做什麼,一定要跟我商量。我們一起來想辦法,把可能造成的危害減少到最小最小。今天晚上,你就別走了,就住我這兒。" "我還要到醫院看看尚冰,然後,再去看看師母和平平,小妹……在沒有免去我這個代理市長職務前,我想我還是應該、也能夠把我這市長的職責擔當好。即使是將功折罪,我也得這麼幹。"說到"將功折罪"時,他心裡突湧起一股異樣的酸熱,眼淚差一點又湧了出來。 "今兒個,你哪也甭去。老老實實給我歇一晚上。" 黃江北站了起來:"林書記,我不是小孩,我也不是弱不禁風的林黛玉,我是黃江北。" 黃江北到老師"失蹤"的地方去了。他在那塊大石頭邊坐了半夜。他要老師給他勇氣。他知道,自古以來就有瀆職一說。自古以來的刑法就為這種罪定了種種處罰的律令。但自古以來,瀆職的多,真正受罰的少,特別是嚴格按律令處罰的更少。即便自己願意受罰,上下一袒護,也就過去了。但天下有多少是自己願意受罰的?除非他有病。現在,黃江北真要問一問自己,你真有病?因為他願意受罰。他想來想去,他必須受罰。否則他覺得自己沒法面對那些孩子,還有那個倔強的華隨隨的陰魂。上大學那會兒起,我們這一代人就一直對中國千百年來,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現狀深惡痛絕,我們一直對當官的只從當官裡得好處,從來也沒有從他們的失職瀆職中受到應有的懲罰而忿忿不平。中國必須結束這種局面,否則根本談不上現代化,也談不上精神文明。不幸的是我罵過這種現象,而自己偏偏讀職了……如果我今天為了要躲過這一關,便在自己的嚴重失職面前,彎著腰裝孫子,我這一輩子將在良心和法律面前再也直不起身來。我這一輩子就甭想再談什麼正直和道德,談什麼原則和規範。那樣活下去,只能是混日子。我不願意這樣彎著腰去賴一個官當當,更不願意那樣混到老。這只是其一;其二,現在可以看得很清楚,田家那邊是想抓住翻車事件,把章台的水搞渾,是要把黃江北的錯誤和他田某人的"錯誤"攪和在一起,打一個渾仗。最低限度也是借此爭取時間,做種種手腳,使這邊無法取到過硬的證據,逃避最後的懲罰,最低限度也是希望爭取不受大的懲罰。他們以為黃江北會千方百計地躲閃,一躲閃就會引起民憤和紛爭,一有紛爭就會產生拖延和猶豫。而他們需要的正是這種拖延和猶豫。現在最不能給他們的就是這種拖延和猶豫。 他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想了一夜,就像哈姆雷特在和他父親的陰魂對話一樣……葛老師是在別人的錯誤面前軟弱,犯下了他自己幾近於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更不能在自己的錯誤面前軟弱,犯下更不可饒恕的罪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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